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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討厭先生

 

 

小討厭先生很常討厭東西,討厭人,討厭事,討厭這個那個,這樣那樣。

 

但他的討厭又常常只有一點點。一點點的一點點,比大一點小一點,比小一點又多一點,他的一點點不是比小一點的小一點點,而是比小一點多一點的一點點──總之,小討厭先生常常討厭東,討厭西,討厭南北或是不是東西的這之類的──但,只有一點點,就是小討厭那麼一點,他很少討厭東西的整體,往往只是討厭那麼一丁點,不是很多,也不是很少,但足以放在心底的那一點討厭。

 

小討厭先生的網路暱稱就叫做小討厭先生,不是他愛裝可愛,一個已經三十四歲的男人不適合在網路上裝可愛了──雖然網路上很神奇的,怎樣的人都有,七八十歲的阿公阿嬤要在上頭裝可愛也是可以的,全身上下毛茸茸但喜歡粉紅色的男生在上頭裝可愛也是可以的,然後美少女在上頭很不可愛很白目討人厭也是可以的──總之,網路上是很神奇的。

 

所以小討厭先生,可以在那個神奇的網路上頭,當他的小討厭先生。他覺得這個暱稱最適合他。他就是那樣,只有小小的討厭,沒有大大的討厭。

 

而小討厭先生,在現實中不會那麼容易討厭東,討厭西,討厭南北或是討厭不是東西這之類的。因為在現實裡,他是個好好先生,好到不行的好,好到他自己都很討厭的好。

 

那位好好先生說來只是個表象,人是很複雜的,表面上可以是個好好先生,私底下卻是個小討厭先生,表面上可以是個大流氓,但內心也可以溫柔的像隻小綿羊。世界無比奇妙,人亦如是。

 

小討厭先生其實並不想要當好好先生──但是他不得不當。沒辦法,他太怕寂寞了。在現實中,你要當個討人厭的傢伙,往往就要付出代價。你會寂寞,你會孤單,你會在背後或人前被人嫌棄討厭責罵、你會沒有朋友──因為你討人厭。

 

只有好人才會有朋友,小討厭先生是這樣認為的。

 

當然討人厭的人也會有朋友,世界並不是這麼黑白分明的,好人有好人集團,討人厭也有討人厭集團,世界無比遼闊,你總會發現有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小討厭先生知道,他如果不當個好人,那他一定會沒有朋友的,因為他的內心是如此的醜惡。

 

為了害怕別人發現他內心的醜惡,小討厭先生從小就鍛鍊出絕技:當好人。

 

當好人其實並不容易,當一個人人口中的好人更不容易。當一個好人你如果不是誠心誠意發自靈魂的是個好人,那你一定會當得很痛苦。

 

好人難當,壞人易做。當個好人,真的,很難。

 

所以小討厭先生總是內心痛苦無比。

 

他不想當好人,真的,一點也不想,他不想忍受朋友的白目、愚蠢、愛遲到又不守承諾;也不想要事事聽爸媽的話當個什麼好大哥、好兒子;不想要常常幫弟妹做牛做馬,還得被他們嫌的要命;不想要幫老闆收爛攤子,不想忍受沒工作能力又愛偷懶的同事;不想要去買東西時接受店員的無理、送錯餐、沒誠意的道歉;不想要、不想要、不想要──不想要很多很多。

 

但他不得不。他不得不,當個好人,好好先生。

 

因為他害怕,害怕寂寞,害怕被人討厭,害怕別人說他不好;小討厭先生已經習慣別人讚美他了。他無法放棄那些。他需要別人的讚美,需要別人的認同,他不能丟棄那些。這世界也不需要一個討人厭的傢伙。因為這世界討人厭的人已經夠多了。而他也不想讓人討厭。

 

他習慣爸媽讚美他是個好大哥,說他乖巧說他聽話;他也喜歡弟妹偶爾依賴喊著他哥哥的模樣;他亦無法捨下公司的老闆跟同事,他們對他的依賴是成就他人生的一部分,縱然他覺得很累很煩老闆很混帳同事很蠢;他會對那些態度不好的店員生氣,但又會想著對方出來也是混口飯吃,最後終究是笑著包容他們──小討厭先生討厭很多一點點又一點點的東西,但他又常常為著那些一點點找藉口,世界在他眼中看來灰灰濛濛又時而燦亮美麗。矛盾。

 

他一邊想當好人,一邊卻又想發怒,他矛盾他痛苦他覺得自己好像人格分裂。

 

他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在白天時笑著,在深夜裡撞著牆壁,他每天起床都覺得人生灰暗,但得到讚美時又感到眼前一片燦爛光明──小討厭先生實在受不了了,他受不了自己的虛假,受不了自己內心那些煎熬,他想要發洩,想要讓世界知道他有多討厭這世界──最後他選擇,上網發洩。

 

 

網路真的是個好東西。

 

網路上你看不到對方,對方也看不到你,如果你小心點,不要愚蠢的去透露出自己的資訊,多用點手段屏障掉自己的IP所在地之類的,那就沒有什麼人會知道你現實中是怎個模樣──當然除非對方是個強大的駭客什麼、或真是個有心人之類的。

 

你在上頭可以偽裝成另外一個人,你可以擁有另外一個身分,你可以當男當女或是當人妖;也可以一人三化或是好幾化到成為三十四個比利也可以;你可以當個孤僻獨行大俠,也可以當個眾星捧月的大月亮。只要你想。當然,有時候做過頭需要付出點代價──但想要得到些什麼,總是得付出些代價,不是嗎?

 

小討厭先生並不想要付出這些代價。

 

他也不需要什麼另外一個身分,他不想要性別轉換,也不想要一人三化或成為三十四個比利,他更不想要成為什麼大月亮得到別人的注目,他只想,找個地方,發洩他內心的醜惡。

 

小討厭先生,開了一個部落格。

 

很簡單的部落格,只需要幾分鐘的註冊,有個E-mail,就可以申請好的那種部落格。

 

清爽的部落格沒有額外的語法、設計,沒有花俏的刊頭,沒有有的沒有什麼部落格貼紙、一堆好友連結、一堆哩哩叩叩,就只是很單調的部落格,最基本的設定,底色是綠色的。

 

部落格的名字就叫小討厭先生的家,自介那邊沒有頭像沒有照片,介紹也只寫著小討厭先生、男,沒有寫喜好,介紹很簡單,「我是討厭很多東西的小討厭先生。」

 

就這樣。

 

那就是小討厭先生的部落格。

 

每天,每天,每天又每天,小討厭先生都在上頭敲敲打打。在辛苦忙碌假裝好人一整天後,洗完澡、吹完頭髮、喝著啤酒,一個人窩在小小租處的床上,小討厭先生就會點開他的部落格,輸入帳號密碼,登入,然後開始打起他的日記。

 

日記有長有短,最主要的內容,都是討厭討厭再討厭,抱怨抱怨再抱怨。偶爾才有幾個快樂的紀錄。不過太少了,對小討厭先生來說,活在這世界上,痛苦實在大於快樂許多許多。他無法理解什麼叫做小確幸,那種東西對他來說幾乎沒有。微小但確切的幸福?大概就是這部落格,是他的小確幸吧──小討厭想,發明這個字眼的人一定無法接受他把這字眼用在這種烏煙瘴氣的部落格上吧?

 

而也只有在那時,他才會變回他自己。最原本的,赤裸裸的,他自己。

 

一開始,他其實有些不知該從何寫起。小討厭先生沒有文采,國文從小到大就不好,一開始打日記時他頭很痛,不知道該從何下筆才好,總覺得怎麼打都不順暢,這邊卡那邊也卡,真討厭。但慢慢的,他也抓到訣竅了。

 

反正這邊只是自己開來抱怨發洩開心用的,何必在乎什麼文法?有沒有條理呢?

 

他就只是單純的發洩著,記錄著,自己每一天的心情。

 

今天又因為怎樣怎樣所以生氣了,覺得某些事情真討厭。如果那些能夠這樣、那樣,就好了,就不會這麼討厭了。我其實也沒有那麼討厭,只是覺得,有一點點討厭……爸爸媽媽很煩、弟妹怎麼這麼不爭氣、老闆可以不要這麼腦殘嗎、同事振作點、那個便利商店的店員你是天天都生理期來嗎、新出來的飲料怎麼只有包裝能看、便當又漲價了、今天捷運上頭那些不讓座的女高中生真討厭、現在的父母怎麼這樣教小孩真討厭國家未來真令人擔心、真不想要繼續跟那朋友維持下去了他真白目──

 

小討厭先生的日誌,每篇大概就是這樣的東西。

 

垃圾的,瑣碎的,充滿抱怨、討厭、無力的憤怒的,並不美好,但是是真實的,真實的他自己。

 

不美好的小討厭先生。是他自己。

 

不是外頭人人看見那個好兒子、好大哥、好下屬、好同事、好好先生……

 

在那個虛假又真實的網路世界中,小討厭先生,找到自己靈魂一小塊可以存在的地方。看來可笑,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麼需要這裡。

 

小討厭先生一直覺得這世界很可怕,有常理又沒有常理,每天的生活總是那樣,忙碌庸碌、沒有盡頭。每個人身上總是背著沉重的包袱,為了明天為了未來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在努力著,努力笑著,努力不哭,努力撐過去……如果為了活下去,虛假又有什麼不好?為了活下去,所以選擇在網路上發洩,然後隔天繼續戴著面具,踏著一步又一步走下去,有什麼不好呢?

 

小討厭先生常常想著這樣的事情,他在網路上打著,寫著,問著自己,問著那沉默又有許多視線看著的另外一個世界。

 

他的部落格沒有上鎖,每篇網誌也都可以讓人看到,但不會特別受歡迎,畢竟是這樣奇怪的部落格,現在會受歡迎的網誌走的路線絕非他這樣的──烏煙瘴氣;他的部落格偶爾也會有人留言,但往往留下的都是譏笑、勸慰、同情、叫他去看醫生等等;贊同他的也有、責罵他的亦有之,世界,仍舊非常奇妙。

 

被罵被笑被同情都罷,小討厭先生面對網路上的言論,反而看得很開。說來他也奇怪,親近的人、在乎的人對他的言論評價,是那麼的重要,重要的只要有一絲不好就足以將他重擊倒地吐血三升,可網路上陌生人的留言於他,卻如過眼雲煙,風吹就過,絲毫不在乎。

 

而像他這樣的部落格,本來就鮮少有固定讀者,是有幾名,但也只是偶爾會浮水出來跟他共同罵罵這世界,並沒有什麼交深的情誼。

 

小討厭先生並不相信網路上的感情,就像他不相信自己是個好人一樣。

 

只是,世界仍舊非常奇妙。

 

在不知不覺間,他發現,居然有個網友,連續三個月,在他每天更新的網誌下留言。

 

 

在小討厭先生看來,那真是個有病的傢伙。

 

一開始,小討厭先生並沒有注意到對方,是在連續一個禮拜,他發現都有人留言(有時候他的網誌一個月都沒人留言是很正常的),而留言的人還是同一個、同一個帳號、同一個頭像──快樂王子?這是哪來愚蠢的傢伙。

 

而且對方的留言更是讓他受不了,什麼「你今天好像還是心情很不好?還好嗎?」、「別這麼討厭這世界嗎,也是有很美好的事情啊,像你有一篇網誌說上次碰到一個讓座的美少年……」、「你應該是喜歡男人吧?我看你的網誌推斷了一下,你好像沒有女朋友,而且……」──啪啦啪啦之類的。如果說小討厭先生是黑暗星球來的,那這傢伙一定是從光明星球來的,非我族類,必然有害──小討厭先生是越看對方越討厭!更讓他覺得驚駭的是,這傢伙到底是怎麼推斷出這一切的?他不過就是個腦殘啊!

 

小討厭先生看著對方的頭像(一個陽光大男孩很嗨的愚蠢自拍,角度還是由上往下四十五度角)、對方的留言(充滿了善良的氣息)、暱稱(居然叫快樂王子,王爾德會生氣的!)、點去對方的部落格看更是讓人嚇到從椅子上跌下來(充滿了花花綠綠的語法、每天都很嗨的大學生活記錄、彷彿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白癡的一堆自拍照片)──有種頭很痛很痛,很討厭很討厭的感覺。

 

一開始他想漠視,他不理,他不回應,對方總會自討沒趣吧?但那快樂王子也不知道腦袋到底是掉了幾根螺絲,還是真的有病,反而孜孜不倦的天天來報到。他不知道是從哪裡感應到怎樣的電波,覺得小討厭先生是他可以結交、感化的人一樣,總是留言留個沒完。而且每一個留言都散發著世界真美好,空氣真清新,人類真善良的氣息──真是夠了。

 

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自己的清淨地遭受到這樣的侵占與打擾,是小討厭先生無法忍受的,他終於忍不住回了對方一句:「你很煩。」

 

豈料這是惡夢的開始。

 

快樂王子彷彿看不懂什麼叫做你很煩一樣,他大概自動把那幾個字轉換成「你超可愛」,更加歡快的回起來了。「啊你回我了!終於回我了!好感動喔!我努力了三個月呢!」

 

什麼叫做努力了三個月?把我當作什麼了?這孩子到底是有多閒!為什麼會注意到我這個小部落格!小討厭先生是越看越怒,以往都不太會回人留言的他,反而在此時拼命的回了起來。

 

等到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一個禮拜沒寫網誌……那整個禮拜他都顧著在跟對方一來一往的回留言,他幾乎是使盡渾身力氣的毒罵那個快樂王子,想把對方罵成不快樂王子,罵到他快去找顆蘋果咬一口噎死才好。

 

但沒有用,對方自備的防護罩太強,自我感覺太過良好,快樂電波強大到撒旦都要叫不要,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都要投降──快樂王子真的是快樂過頭了!他居然絲毫無懼小討厭先生的惡言惡語,每次都笑嘻嘻的回他,甚至還主動PO照片給他看,問他帥不帥,以為他跟他在當網友──老天爺!救命!

 

小討厭先生快陣亡了,他已經被逼到想要關掉部落格了,見鬼的快樂王子!這是讓人痛苦王子吧!這是白目星球來的神經病吧!現在的大學生都這麼無聊嗎?難道這是老天看他一天到晚在那邊虛偽度日、戴著假面具對人,才派出這樣天兵的人才來對付他嗎?

 

是他錯了嗎?難道他就不能夠在網路上真誠的過日子嗎?他只不過是想找個地方發洩自己內心的黑暗!他也沒有指名道姓說是誰,他平常是個善良的老百姓,只是真實的靈魂骯髒了點,這樣到底是做錯了什麼?

 

小討厭先生氣到最後,忍不住打了一句話給對方:「你到底是想怎樣?每天都來討我這個不知面目的人罵,很爽嗎?你是M嗎?你其實喜歡我吧?有病!」

 

而讓小討厭先生呆滯的是──快樂王子居然──

 

「你、你怎麼知道!討、討厭……」以往都會回很常一串的快樂王子,這次竟只回了這樣一句話,還附上一個很嬌羞的表情圖案。

 

「……」

 

知道什麼?我到底猜中了什麼?小討厭先生茫然的坐在電腦前,有種,他真的該回去黑暗星球的感覺。

 

 

設定:

 

1.快樂王子是個表面陽光開朗但骨子裡極M,喜歡被人辱罵,偶然逛到小討厭先生的部落格後驚為天人,很喜歡他惡毒的言論,所以才纏上對方

 

2.小討厭先生跟快樂王子差十三歲,後來兩個人真的交往了

 

3. 小討厭先生是個超傲嬌,越罵越疼他,然後快樂王子就覺得很不過癮

 

4.小討厭先生依舊在外頭當個虛假的好人。地球依舊運轉著。

 

5.跟快樂王子交往後的小討厭先生,有快樂了那麼一點,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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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利藍亞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