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列夫迴避了珍妮他們的調侃,並沒有跟人多談他跟豪爾德到底聊了些什麼。畢竟這話題實在太過瘋狂。整間店的人都以為他搭訕失敗,因此他受到幾日讓人憤怒的廉價安慰。

 

珍妮時不時就跟客人說,「我們老闆失戀了!誠徵新男友或女友來撫慰他!」,約翰則是當著他的面跟某個才來兩次的客人親給他看。

 

「這世界充滿了惡意。」列夫在開店前憤憤做出了新的特餐──栗子蘋果香蕉泥雞肉派──他覺得這所有東西搭配起來很美好,但約翰咬了一口後就叫他麻煩找撒旦來吃。

 

「你失戀了也不能這樣虐待你的員工,騙取你顧客的錢,毀掉你顧客美好的一日。這個食物應該回到地獄去。親愛的列夫。」約翰厭惡的吞口調酒將那味道蓋過。

 

「我說了我沒失戀!他只是個客人好嗎?」列夫又硬塞了一口到約翰嘴裡,可憐的調酒師唉唉叫還是吞下去,「不准喝酒,你等等還要上班!」

 

「喔,列夫啊列夫,你的前任女友,前前任男友,前前前任男友,還有……算啦我數不清,總之你好幾個男友女友都曾經是這間店的客人,好嗎?」約翰撇嘴,伸出一隻手算了下後表示放棄。

 

「住嘴。好約翰。」列夫羞怒的揉了揉他酒保的臉頰:「你先檢討你自己。前兩天跟你接吻那傢伙呢?」

 

「喔,這個嘛,因為我跟他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所以我們度過了美好的大人之夜,也在早晨的時候用著大人的禮儀分別。」約翰微笑,他的灰眼睛裡總是沉著一種讓列夫氣惱的憂鬱:「放心,我有照顧好我自己……親愛的表哥。」

 

「我才不信你什麼照顧好自己的屁話,神都不信,我手上的派也不信。親愛的表弟。」列夫嘆口氣,又揉著他的頭,「約翰,你跟我約定過的不是嗎?你要對自己好一些。要不我把你放在身邊這樣照看就失去意義了。」

 

「嘿、別一直揉。」約翰躲了開來,「你先擔心你自己啦。看看你跟前任分手後有多久沒受到愛情的澆灌了?」

 

列夫苦笑,沒有回話,只是趕著約翰快去準備開門營業。

 

「膽小的列夫。」約翰邊恥笑他,邊將東西塞進辦公室的置物櫃裡頭,砰的一聲,小小的鐵門關起來的聲音讓列夫莫名一顫,「好了,我去準備開門啦──老闆。還有我慎重的勸告您,拜託不要把這個莫名其妙的派當今日特餐!神保佑你!」

 

列夫才不理他,他捧著被吃了一半的派,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盯著他特地為了員工置辦的置物櫃。

 

鐵做的,有八格,並不大,就是很標準的員工置物櫃,長寬各四十公分的正方形,深度應該是五十公分左右──大概只能放嬰兒在裡頭吧──雖然可以上鎖但實際上沒有一個人真正在鎖,除了有辦公桌的列夫外,店裡少少的幾名員工都隨意的使用著。

 

那個置物櫃從開店時就放在那裡,靠在門旁的牆壁上,列夫平常從未在意它,但剛剛突然的想起它的存在。

 

列夫看著那個置物櫃,不知怎麼的想起豪爾德。那個奇妙的男人。那個說自己是在修寄物櫃的男人。

 

這個櫃子他也能修嗎?列夫看著整個置物櫃左邊最下面的櫃子,他想起那個寫著編號八的櫃子在某天鑰匙突然不見了,鎖死在那裡,但因為他們的員工從來沒有超過五位,櫃子永遠是足夠的,所以他從未想要去修過或是找鎖匠。

 

「嘿,老闆,該上工了!」珍妮砰砰跳跳的從外探頭進來,她露出興奮的表情,讓列夫感到一陣不安。「老闆心儀的帥哥來囉!」

 

「什麼?」列夫傻傻的問著。

 

「討厭!還裝傻──」珍妮擠眉弄眼的做出讓列夫忍不住捏她的表情:「哎喲哎喲!怎麼可以虐待員工!好痛好痛!是那個帥哥啦!紅頭髮穿工作服的帥哥啊!」

 

豪爾德來了。

 

列夫手上的盤子顫動了一下。

 

紅頭髮修理寄物櫃的男人仍舊像前幾次來一般,看起來清爽,舒服,好看,仍然帶著那一絲神祕的氣質。

 

他早已入座,又是那個情侶位,他看到列夫後露出微笑:「晚安。」

 

「喔!晚安!」列夫不知怎麼感到緊張,他甚至差點咬到舌頭,豪爾德毫不介意他的不自在,像個一般顧客般,問著今日的特餐,聽到栗子蘋果香蕉泥雞肉派時,他的眼睛閃閃發亮。

 

「太好了,來一個。」豪爾德說,「我真是快餓死了,今天工作非常多。」

 

「喔,好的,來一個。」列夫忙將餐點寫上,豪爾德又加點了些簡單的配餐跟調酒。

 

列夫有許多話想要再問豪爾德,可時間上並不允許,傍晚的酒吧生意非常好,雖然是酒吧,但這個地區有不少客人都會來吃晚餐,他將餐點送過去給豪爾德後,就一直忙到九點多,好不容易才停歇下來。

 

列夫走出廚房時並不抱希望,他想說這次可能又要跟豪爾德錯過了,但奇蹟的,紅頭髮的修理工仍舊在他的座位上。

 

他早已吃完了餐點,正捧著書喝著調酒,桌上有一盤明顯就是約翰送的果乾起士餅乾。

 

「嘿。」遲疑不過兩妙,列夫在約翰的白眼下走到豪爾德旁邊。

 

「你好。」豪爾德抬頭,又是一個完美的微笑:「我在想你應該也差不多忙完了。」

 

「你在等我?」列夫有些意外。

 

「是的。我想你也在等我,不是嗎?」豪爾德眨眨眼,列夫有種被他什麼都看穿的感覺。

 

「噢,是的。我不否認……」列夫搔搔頭,擺出了投降的姿勢:「的確,上次的話題根本沒完,而且我得承認,你說的那一切真是……太有趣了。就算是編的,是假的,我也想把這精彩的故事聽完。」

 

豪爾德還是微笑著,可聲音非常堅定:「不是編的喔。也沒有騙你。」

 

列夫沒有回答,只是拉開椅子,坐了下去,他看著豪爾德:「嗯。」

 

豪爾德笑了笑,他咬了一口果乾起士餅乾,又喝了口調酒後,說道:「那麼,該從哪邊說起才好呢……」

 

他跟那個小男孩相處了三個禮拜,他沒有讓小男孩回去那大學生身邊,因為也不可能了。而被丟棄的男孩每天只是喃喃著說著,他想回去,他想回去。他不想被丟掉。

 

「他像垃圾一樣的被丟在寄物櫃裡。可他仍舊想回去。因為他是他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個大男孩是否也想要回屬於自己的一部分……畢竟他每天都去看那個寄物櫃。」

 

後來,那個小男孩消失了。豪爾德說。那個他從寄物櫃裡拿出來的像是小男孩,屬於那個大男孩一部份的東西,在豪爾德某天工作回家後就不見了。

 

他的養父說,畢竟那是不該留在這世界上的東西。

 

「他被丟掉了。所以消失就是他的命運。」養父這麼說。

 

豪爾德一開始很憤怒,他以為是養父將「對方丟掉」了,但養父說沒有。他看著豪爾德,眼神很哀傷:「這就是我叫你要當場處理掉的原因,孩子,那不是我們能撿回來的東西。」

 

「很多時候我們不是想要殘忍。而是現實就是如此。」那晚養父帶著豪爾德喝酒,他像豪爾德還小一樣,將他抱在懷裡,豪爾德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但他就是想哭,那是他第一份「特殊」的工作。

 

男孩消失了。徹底的。

 

同時豪爾德也得知,那個大學生再也沒有到那個寄物櫃。

 

豪爾德不明白為何人類可以這麼輕易拋棄自己的一部份。

 

就像他不懂為何他的父母選擇將他丟棄在寄物櫃裡一樣。

 

養父則說,不需要弄明白。因為你永遠也不會明白。

 

而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那樣,不管如何,活著就是要勞動,豪爾德的養父總是這樣說。他開始獨立工作起來,大部分的時間就是修理保養那些寄物櫃,整個城市的櫃子數量是很可觀的,除了豪爾德與他的養父外,其實也有不少會修櫃子的人。

 

「但專門的,只有我跟養父。」

 

「尤其是那些裡面塞了些特別東西的櫃子,只有我跟養父可以處理。」豪爾德看著果乾起士餅乾:「塞了腎臟,毒品的櫃子那些都不算什麼。真正難處理的是那些不該被丟棄在裡頭的,屬於人一部分的櫃子。」

 

「不久後,我又遇到了。」豪爾德目光直視著列夫:「我又遇到了,那個小男孩。他又出現了。在寄物櫃裡。」

 

那是另一個地方,一間高中。

 

豪爾德說了那高中的名字,列夫直呼很巧,「那間高中我跟約翰,啊,約翰就是我的酒保,那是我跟他就讀過的。」

 

「是嗎?真巧。」豪爾德露出優雅的笑,「那你應該知道那邊給學生用的櫃子長什麼樣子。」

 

「當然,那些爛櫃子。」列夫說,「學校大概除非整個跪子爛了才會換吧。」

 

「是的。真的是用了很久的櫃子呢。」

 

那天豪爾德收到通知,學生專用的個人寄物櫃壞了,需要他去修理。一聽到描述,豪爾德就知道,又來了。又是那種討厭的櫃子。豪爾德在小男孩消失後,又碰過不少次類似那樣的櫃子,而他的處理方式就像養父所教的那般。

 

不能有多餘的感情,不可以同情,適度的處理好。這樣並不是殘忍。如果只是因為一時的情緒而將那些被丟棄的東西留下來,那麼跟明知道無法照顧而撿回小貓小狗有什麼兩樣?

 

既然是工作,就該負責。豪爾德遵循著養父的教導,直到他再次遇到那個男孩。

 

當打開櫃子時,豪爾德愣了許久。那個小男孩,不,又長大了一點的小男孩。第一次看到時大概是十歲,可現在在櫃子裡的應該是十五歲,是個少年了。

 

一個少年是無法塞進學生專用的那種寄物櫃裡的。他這次沒有被折得很整齊,不是四四方方的,而像是因為過度憤怒,傷心,還是匆忙,總之他像個垃圾一樣的,塞在裡頭。

 

少年灰色的眼睛看著豪爾德,這次他沒有哭,表情呈現放棄一切,不是絕望也不是痛苦,而是凌駕所有情緒之上,更空洞的,更徹底的,他知道自己是垃圾。

 

「他知道自己是垃圾。被丟棄的垃圾。」豪爾德喝下調酒,聲線沒有一絲起伏,他看向列夫:「那個少年並不知道我,因為他跟前一個雖然是出自同樣一個人,但是第二個。你懂嗎?他是第二個……第二個被丟掉的。」

 

列夫說不出話來,他沒有想到這故事會這樣發展下去,他吞了吞口水,想要舒緩下情緒,將豪爾德空了的酒杯拿起,問著對方是否要再來一杯?豪爾德點點頭,他趕忙站了起來,走到吧檯去。

 

離開時列夫有些遲疑,他怕豪爾德又會突然消失,約翰看他心神不寧的模樣,又調侃起他:「嘿,老闆,別擔心好嗎?哪個帥哥現在屁股好好的黏在椅子上。」

 

「是說你們講了那麼久,今天決定上床了嗎?」約翰動作俐落的調好酒,說道,他眨著那迷人的灰眼睛,可臉上的笑很下流。

 

「我跟他不是那樣。」列夫被逗笑了,剛剛原本還莫名緊繃的情緒頓時鬆了下來,他捏了捏約翰的鼻子:「你給我專心顧好吧檯!餐點如果珍妮應付不了,一定要叫我,知道嗎?」

 

「哎,好、好,親愛的表哥老闆,放心,我跟珍妮會死守這間店,勢必不讓其他人打擾你跟紅髮帥哥的親密交流──你今天有帶保險套嗎?」

 

「閉嘴,約翰!」

 

列夫端著酒跟礦泉水回到座位上時,豪爾德正撐著下巴微笑看向吧檯:「你的酒保很有意思。」

 

約翰正從吧檯那邊作些搞怪的動作給他跟豪爾德,看手勢,熟悉他的列夫也知道是叫他們快去來一發。

 

「他是個煩人的臭小子,他有太多毛病了,他剛剛一定有來搭訕你,對不對?這個果乾起士餅乾就是他的拿手招牌。他只要看到覺得喜歡的人都會這樣送一盤,我們店裡的常客有一半都是為了他,不過他做小點心跟調酒的能力是一流的。」列夫好氣又好笑的揮手叫約翰快好好工作。

 

「他真的很有趣,他剛剛有跟我聊一下,還說跟你是表兄弟,不過你們並不太像……他,怎麼說呢……」豪爾德啜飲著調酒,像是在想該如何表達。

 

「喔,怎麼說,有一些原因滿複雜的。」列夫沒有繼續說下去,雖然豪爾德跟他分享了非常多,但他並不是很願意主動解釋他跟約翰的關係。

 

他們的確不像,列夫高大健壯,有著金頭髮藍眼睛,看來就是白種人,可約翰不是,他有著纖瘦的外貌,帶著神祕感的五官,更像是東方人──他們雖說是表兄弟,但只是名義上的。

 

約翰的身分很複雜,他是列夫阿姨的前夫帶來的前妻孩子。

 

但那並不是現在該聊的,列夫咳了咳,有些尷尬的希望豪爾德能繼續說下去。

 

豪爾德笑了:「你受到吸引了?」

 

「是的。你的故事的確很有趣。」列夫坦然承認:「對我來說,我已經不在乎這些故事的真實性了,我只想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些什麼。」

 

「你不怕失望嗎?」豪爾德停了幾秒,他摸著酒杯上頭的水珠:「怕故事不如你期望中的……有意思。」

 

「怎麼會呢。」列夫被這話弄得突然想笑,他也毫不掩飾的笑了:「『有意思』,每個人定義的方向不一樣,不管故事的走向,結局如何,光是到現在你跟我所說的一切,就夠有意思了……某方面來說。」

 

「喔,某方面來說?」豪爾德眨眨眼:「是哪方面呢?」

 

「我也說不清。但真的很有意思。」

 

「喔……有意思嘛……」豪爾德看著酒杯好一會,他的表情有些凝重,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看來十分哀傷,他喝了口礦泉水後,又說了下去。

 

豪爾德那天猶豫了許久,才決定將那個少年拉出來,少年任他拉扯著,他將被壓的看來可憐的少年扯開來,一點一點的,可對方什麼反應也沒有。

 

「你知道你被丟棄了嗎?」豪爾德問著。

 

少年看著他,從頭到尾只說了一句話:「我是他不要的垃圾。」

 

人怎麼可以將自我的一部分變成垃圾呢?豪爾德無法理解,他啞口無言,默默的修好那個寄物櫃後,他又再次違背養父的教導,他將少年帶回家。

 

養父這次沒有多說些什麼,他看著那個少年,只是溫柔的撫摸著豪爾德的頭髮。「傻孩子。」養父這樣說,那一晚他沒有多喝一杯酒。

 

少年這次消失的很快,他被豪爾德帶回家後,總是窩在窗台邊,將自己縮成小小一個,豪爾德跟他對談過幾次,對方有些回應,但說的並不多,過了三天,清晨時分,在豪爾德吃著早餐時,少年消失了。

 

好像被什麼撕裂一般,少年在陽光下碎成一片一片,像是陽光的碎片,像是玻璃,像是往天空飛去一般,那個被拋棄的東西就這樣在豪爾德眼前徹底的失去存在。

 

豪爾德看到最後屬於他的一部分,是一隻灰色的眼睛,他甚至連伸出手去摸一摸的時間都沒有。

 

「那不是我最後一次遇到他。」停了許久,豪爾德在列夫差點要問出聲時,輕聲說道。

 

「在之後我遇到他許多次。那個小男孩,那個少年,他們的擁有者不停的丟棄著自己。車站的寄物櫃,學校的寄物櫃,百貨公司,遊樂區,很多地方……我一共遇到了十一次。」

 

十一次。豪爾德又說了一次。他看著列夫很久,最後一口氣將調酒喝下:「今天就到這裡吧。」

 

「嗯……啊?」列夫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豪爾德迅速的站起身,拎起所有的東西,快速的結好帳,然後又站到他面前。

 

「今晚非常愉快,晚餐非常好吃,酒也是,謝謝你,列夫先生。我會再來的。」豪爾德輕輕拍著列夫的肩膀,「很晚了,而我明天還有不少工作,請原諒我必須先離開。晚安。列夫先生,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列夫根本還來不及反應,他呆滯的看著豪爾德像是旋風一般的離去,若不是桌上還留著空酒杯還有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還有吧檯那裡約翰跟珍妮正對他擠眉弄眼的調侃著,列夫真會以為自己遇到一場夢境。

 

或是遇到一個,太會說故事跟吊人胃口的……魔鬼?怪人?列夫搖著頭收拾著桌子,對於豪爾德先行離開的事情沒有感到氣憤或是不開心。

 

相反的,他期盼著對方的到來。

 

故事不能一次聽完很可惜,但這樣生活不是會多些期待嗎?列夫這樣安慰著自己,然後在踏回吧檯前先深呼吸了一口──因為,他那些可愛又可惡又可恨的小員工們正等著他。

 

「喔!我輸了!老闆!都是你!」珍妮正在吧檯內蹦跳:「我輸了一百塊!」

 

「嘿嘿,謝啦,親愛的表哥。」約翰開心的往他臉上親了一口:「我就知道你這次還是無法把那個帥哥打包走。」

 

「你們這兩個小混蛋,拿我當賭注啊!我要抽成。」列夫狠狠揉著約翰的腦袋瓜:「不好好工作!」

 

「你也沒在工作啊,老闆!」珍妮氣的扭來扭去:「可惡欸可惡!剛剛的餐點都是我在做欸!」

 

「珍妮,大部分的東西都在鍋子上妳只要盛出去,頂多烤烤麵包,好嗎?剛剛那個客人要水果盤還是我切的呢。」約翰說道:「還有,你真的魅力不行了……可憐的列夫。」

 

「就跟你們說不是了。」列夫無奈的回應著:「我只是在跟他聊天而已。」

 

「聊這麼久?是怎樣,談國家大事還是在聊人為何而存在?他是唯心論還是唯物論呢?」約翰搖著酒杯,邊說還能邊對客人拋媚眼,列夫都不知道他的酒保這麼好本事,吧檯上的五個客人看來就有四個對他有意思。

 

「都不是。好了好了,好好工作啊你們!」列夫不想再繼續聊下去,約翰跟珍妮卻還是不停的恥笑著他。

 

「真可惜,如果這一個是你第十二任男朋友,那真是一個完美的數字跟完美的對象。」約翰說:「起碼比你第十一個好多了。」

 

「喔,閉嘴!」列夫仰頭呻吟,有個在你身邊太久,看過你每一任男朋友或女朋友的表弟真不是個好存在。

 

珍妮在一旁聽的哈哈大笑,被列夫氣的趕出去整理收拾,那晚就在這樣輕鬆愉快的氛圍中過去。列夫沒有像上次看到豪爾德離開那樣心神不寧,相反的,他抱持著期待,期盼著對方再次到來。

 

但豪爾德這次消失很久,半年。等回過神來,他半年都未曾出現過。這半年間,列夫又交了一個新男友,但三個月左右就分手了,而他從一開始的期待到不再特別注意紅頭髮的客人,時間飛快流逝。

 

這中間還發生約翰被交往對象性虐待,讓列夫感到厭煩的事情。

 

約翰是個麻煩的傢伙──大概整間店只有列夫知道。他的好酒保,他的好表弟,他可愛迷人的好約翰,是個好傢伙,但同時也是個笨蛋。列夫從小就知道了,他這個笨蛋表弟有多麼讓人無法放心。

 

列夫永遠記得他第一次看到約翰時的景況,黑髮看來瘦小長相可愛的男孩,呆呆傻傻的被他阿姨牽著,阿姨跟列夫說,這是你的表弟喔,是阿姨新丈夫帶來的孩子,很可憐喔,但也很可愛,列夫要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看起來非常可愛的約翰,除了臉外,身上帶著大大小小的傷,連穿衣服也遮不住的傷。傷都是舊的,有很多疤痕,尤其是十根手指頭因為受傷太重還有些動不太了。

 

但他看起來好像一點兒也不痛,只是憨憨的對列夫笑,才五歲的他口齒不清的叫著:「表哥。」,灰色的眼睛很漂亮,是列夫沒有看過的顏色。列夫那天帶著約翰到處玩,把他所有的玩具都塞到約翰懷裡,下午茶的蛋糕特意切了最大一塊給他吃。

 

那天約翰被阿姨帶走時哇哇大哭,始終不肯離開列夫,直到哭累睡著了,才被阿姨抱走。

 

那天晚上,他的媽媽試著用最簡單的方式跟九歲的列夫解釋約翰的情況。約翰長期被他真正的母親虐待著。

 

約翰來自複雜的家庭,他的生父不詳,似乎是個東方人,而他的母親從小就虐待他,是精神壓力,或是單純的不喜歡約翰,沒有人搞得懂。約翰母親的虐待一直都很小心,直到最近,因為動作太大被約翰繼父發現。

 

繼父發現之後,迅速的爭取到約翰的撫養權,就帶著約翰離開,而列夫的阿姨則是約翰繼父的朋友。

 

那時候的列夫聽不太懂,大人之間的關係太複雜,他只知道約翰很可憐,而他必須好好照顧這個新表弟。

 

照理來說,約翰也應該就這樣擁有幸福才是。

 

可命運之神就是如此無情,當初對約翰很好的繼父,列夫的姨丈,在工作上出了問題之後,也開始對約翰施暴。繼父施暴的時間很短,因為一下子就被阿姨發現了。如果沒有被阿姨發現的話,列夫想,不知道約翰會傷的多重。

 

因為約翰根本不會哭。也從不會控訴。他分明會說話,也有正常的痛覺,但他似乎覺得被父母施暴是理所當然的,列夫在很久之後才弄明白約翰這樣的想法。

 

阿姨為了保護約翰,火速跟繼父離婚,帶著約翰寄居到列夫家中。

 

繼父在之後非常後悔,他多次想表達歉意,想接觸約翰,他其實很愛約翰,這點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但列夫的家人跟阿姨都不願意再讓他接觸這個可憐的孩子。

 

「為什麼不能讓我跟爸爸見面呢?」約翰在學校外看見離的遠遠的繼父,忍不住問了來接他的列夫。

 

「因為這是法官判定的。因為姨丈會打你。這是不對的。」列夫對約翰說。但約翰不明白。

 

「可是,爸爸媽媽要打我,沒有關係啊。」約翰說,他才快六歲,腦袋瓜還分不清楚很多事情:「第一個媽媽說很愛我,才會打我……所以萊瑟斯爸爸也是因為很愛我才會打我,不是嗎?」

 

那時候列夫還太小了,他沒有弄清楚約翰的意思,他只是抱著約翰跟他說,這是不對的,沒有想到要跟大人聊一聊。

 

在列夫的觀念中,愛著自己的父母根本不應該也不會對孩子施暴,他原本以為約翰在阿姨的關愛照顧之下,在他們大家的守護下能夠明白他之前遇到的事情都是不對的。

 

沒有一個人真心在愛著另一個人時會想傷害他。當然那些喜歡SM的傢伙除外。每個人獲得幸福的方法並不一樣,而在列夫看來,他覺得真正的幸福就像他的家庭一樣,普通,簡單,我愛你,你愛我,所以我珍惜你,你也呵護我,就是這麼簡單。約翰的生母,約翰的繼父,那種做法都是不對的。

 

他以為,約翰能夠懂的。他本以為是這樣沒錯。

 

所以他就讓約翰一直錯到現在──他可憐的約翰,可憐的表弟,可恨的笨蛋酒保──列夫發現約翰又跟一個會對他施暴的對象交往時簡直快氣壞了。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該死的!白癡約翰!」列夫發現約翰遮遮掩掩的來上班時馬上發現不對勁,他氣的叫珍妮去把門關上,停止營業,然後拎著他該死的愚蠢的可惡的表弟打算回他家。

 

「喔,別這樣嘛!好約翰!別別別別去你家……你新男友在欸!這點傷不算什麼我自己包一包就好──」

 

「吃狗屎。」列夫氣的抱起還想逃的約翰:「男朋友是一回事!你是我表弟好不好!你這愚蠢的混蛋!那個傷了你的混蛋則是該下地獄!他媽的我真該買把槍給你──」

 

「喔,好了好了,列夫,我真愛你。」在他懷中明明渾身是傷,約翰居然還可以哈哈大笑,他抱緊著列夫的脖子,笑的像個小白癡,笑得像列夫第一次看見他時那樣,憨憨傻傻的:「謝謝你。」

 

「閉嘴。我要做南瓜泥混薑汁碎蘋果跟碎肉派塞進你嘴裡!你要給我吃完一整個!」

 

「……老天啊,你殺我了我好了……」約翰呻吟了一聲。

 

而當晚,列夫的新男友拋棄了他。

 

「我對有戀弟情結的男人沒興趣。」約翰學著列夫第十二任男友的語氣,他一臉正經的拍著列夫的肩膀:「列夫,我對不起你。我愛你。我是你永遠的好兄弟。可我無法為你挽留對方……噗……」

 

「還笑!還不是你害的!」列夫邊做著派邊翻白眼,「你還不檢討一下!你看看你每次選擇的對象又是怎麼回事?就不能找一個好一點的嗎?明明答應我要照顧好自己。」

 

「喔,我真的有照顧好自己……我跟他上床前他都很正常啊。」約翰一臉無辜,「真的,超正常的,他穿著超貴的西裝,手錶是今年的新款,要兩百萬呢,結果沒想到一脫下西裝他就拿出繩子,人不可貌相啊。」

 

「你當下可以逃走啊你!蠢蛋。」

 

「我一開始以為他只是想要玩情趣嗎,繩子還好啊。」約翰咬著抱枕,一雙腿在列夫的沙發上踢來踢去。

 

「我就從來不會拿繩子綁我的戀人,好嗎?也不會揍他或是咬到對方流血。你這白癡。」列夫感到煩悶,他不想去算約翰到底是交往第幾個這樣糟糕的對象了:「對自己好一點,算我求你,要不就是把你每一次的新對象都帶來給我看過。」

 

「喔,喔,好列夫。」約翰哈哈大笑:「天啊,帶給你看這樣會把人家嚇跑的。好啦,你放心,我真的,真的下次會小心的,其實就這次這個比較意外嗎,上次跟上上次的都很普通啊。」

 

「一夜情的對象不能算在交往範圍內。」說到這邊列夫又更不愉快了,他當然知道他的酒保有多迷人,有多少客人想跟約翰上床,但他還是希望約翰可以更珍惜自己一些。「愛惜自己……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約翰。」

 

「嗯,我知道的。」約翰玩著自己的腳趾頭,抬頭對端出派的列夫露出一個微笑:「我知道的。謝謝你。列夫。親愛的表哥。」

 

「……笨蛋。」列夫看著他那樣的笑,不是在店裡時面對客人的魅惑微笑,不是在調侃他時的可惡壞笑,不是在恥笑他把不到對象時的下流笑容,而是他從小看到大,把列夫當親人的甜美微笑,頓時怎樣也氣不起來了,他狠狠揉著約翰的腦袋瓜:「今天關店的損失都算在你的頭上!」

 

「喔!壞蛋老闆!」約翰哼哼幾聲:「還有噁心的派!撒旦啊,快派鬼怪把這個派拿走……」

 

「是你喜歡的蘋果派啦。笨蛋。」

 

(待續)

 

我拖了半年以上XDDDDDDDDDDDD哈哈哈(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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