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全世界老虎全都融成奶油那麼喜歡

莊霽從小到大，既不是母親照顧他，也不是父親照顧他，不是表哥堂姊或是家裡的誰照顧他。

是父親的鬼照顧他。

父親的鬼叫做朝。是個很奇特的鬼。他是鬼，但又不像鬼。

朝很活潑，很吵鬧，很多話，明明長得十分俊美，看起來很有氣質，穿著打扮並非一般，如果要形容他是怎樣的外貌，莊霽常覺得他看起來有種貴公子、大少爺的感覺，但實際上的個性卻一點也不像他的外表。

他很不像鬼。因為莊霽從未見過像他那樣的鬼。莊霽家擁有很多鬼，大多數的鬼都安靜、沉默，有種鬼的樣子，獨特的鬼樣，那是種很難形容的感覺，就是你看到他就知道他是鬼，不是人。

只有少部分，據說是力量強大的鬼才格外的不同。像是堂姊的，像是表哥的，像是表叔的，而最特別的，則是父親的鬼──朝。

莊霽是朝小心翼翼，呵護不已帶大的。

朝疼愛著莊霽，彷彿莊霽是他的孩子一樣。莊霽小時候也總以為朝是他的父親。還有很多次不小心叫朝爸爸。

但他不是。莊霽確確實實，是父親跟母親的孩子。是父親莊露跟母親安沒生下的。莊霽有著像父親的眼睛，像母親的鼻子，據說很像祖父的耳朵。他不是朝的孩子，他不可能是鬼的孩子。

但朝確實疼愛著他。發自內心的──如果鬼也有內心的話。

莊霽很愛朝，但他知道朝不是他的父親。莊霽的父母是看來不怎麼疼愛他的父母。

莊霽不知道為什麼父母親不疼愛他，據說父親連抱都沒抱過他。母親不能說不疼愛他，也有抱過他，很關心他，莊霽對母親的懷抱有記憶，也喜歡母親。但她對莊霽總是有種距離感。

母親像是小心翼翼地在愛他，怕太近，又怕太遠。又像在害怕些什麼。

莊霽小時候不太懂母親為什麼要對他如此的有距離，但大了漸漸知道，父親跟母親並不是因為愛而結合的，也不是因為愛而生下他的──莊霽想，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母親不知道該怎麼直接的愛他吧。

莊霽小時候是朝在照顧著，他晚上跟朝睡在一起，早上起床會被朝帶著去跟母親父親問安，然後一起吃飯，再來朝會帶著他玩，教導他，他教莊霽如何拿筷子，如何自己穿襪子，洗頭髮，教莊霽功課，甚至還指導他數學怎麼做、abc怎麼唸、唐詩怎麼背……

朝跟著父親出去工作時會有其他鬼接手照顧莊霽的工作，朝會嚴謹的吩咐著那些鬼要細心照顧莊霽。

表叔曾經這樣嘲笑道：「好像小霽才是你的孩子似的。朝，如果你是人，可以生下孩子，你也會這樣疼愛他嗎？如果沒有愛幹嘛生下他呢？真是不懂莊露在想什麼啊。小霽你也是……一個傻孩子，一直把人家叫成爸爸，不過也是啊……」

朝聽到表叔那樣的嘲笑，只是冷漠地笑著，他看著表叔，跟表叔的鬼，那是一個叫做中秋的鬼，據說也擁有很強的力量，但強不過朝。

「莊玗，別逼我把你的鬼吃掉喔。」朝只是那樣冷淡地說了一句，表叔的臉就白了下來，從那之後，表叔再也沒嘲笑過朝或是莊霽。

朝就是那樣地在疼愛著莊霽。他讓莊霽自由快樂的長大，不讓周遭的人影響莊霽。就算莊霽不想要繼承這個家，沒有意願擁有鬼，他也從不說莊霽什麼。

「你只要幸福的長大就好。」有一次莊霽在半夜醒了過來，那年他還很小，五歲多吧，雖然是那麼小的時候，但他就是有印象。

他躺在床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清醒，他看著朝，床旁的窗戶透著月光，朝坐在他的身旁，摸著他的腦袋，像在喃喃自語。

俊美的鬼用著難以訴說的神情看著他，他看莊霽睜開眼，只是笑了笑，輕聲說：「快睡吧。小霽。」

「睡不著……」

「放心，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朝溫柔的說著：「多睡一點，就會多長大一點……然後朝幸福前進。」

莊霽不懂朝為什麼要突然這樣說。才五歲的他一點也不懂什麼叫做幸福。但他喜歡朝的聲音，朝對他的溫柔。

聽著朝叨叨絮絮的話，他漸漸地又想睡了。

「小霽，你知道你名字的意思嗎？」朝突然問他。

他搖頭。

「霽是個很好的字，很漂亮的字。有雨後或是下完霜雪後放晴的意思。也是晴朗天氣的意思。很美好的字。你要記得，你的名字是你爸爸替你取的。」朝說。

「嗯。」小時候的莊霽不太懂朝在說什麼，但朝要他記住什麼，他就會乖乖的記住。

「同時也有停止的意思喔。小霽。」朝說，又摸了摸他的臉，那麼溫柔，那麼惆悵的：「停止的意思……」

「我想睡了……」莊霽不懂，但他很想睡了，他對朝這樣說。

「很好。」朝笑了。「快睡吧，幸福的孩子……」

「你越幸福越好，因為這是莊露的願望。」莊霽在快睡著時，發現門口突然出現了父親。父親好像沒有察覺到他還沒睡，莊霽慌忙地閉起眼睛──才五歲的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閉眼。但他就是閉起眼裝睡了。

「他睡熟了嗎？」父親問。

「嗯。」莊霽知道朝在說謊，因為朝知道他還沒睡。

「……好小。」莊霽瞇著眼睛偷偷看像朝那邊，發現父親坐到了朝的懷中，父親真的沒發現他在裝睡，用著複雜的神色看著他，然後戰戰兢兢的伸出手，摸了摸莊霽的腦袋。「好小。」

父親的手很溫暖，那是莊霽從未想像過的溫暖。

「很快就會長大了。」朝回答，聲音帶著笑。

然後莊霽就沒有記憶了。

那是莊霽唯一有印象，父親對他親近過的一次。每當他回想起那段記憶時，他就會感到心中有股溫暖的疼痛。

莊霽知道的。知道父親愛他。

雖然其他人總是認為他的父親一點也不疼愛他，不把他當兒子看。但莊霽知道，不是這樣的。

「你爸爸啊，大概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之一。不能算是第一名，因為我想應該有比他更傻的怪胎吧。但他應該有排名進前一百。」朝在莊霽小的時候常這樣說。「全世界一百名內的傻瓜怪胎。」

「小霽，你知道嗎？你爸爸很了不起。但了不起的時候又很傻。因為很傻所以才總是做蠢事。他就是太笨了，所以也不會別的方法。明明一點也不冷酷無情，卻只能裝作冷酷無情的樣子。搞得自己比誰都還痛苦。是個傻瓜中的傻瓜啊。不過他很愛你。」朝總是這樣說著，不管莊霽那時聽不聽得懂，「所以不可以討厭爸爸，知道嗎？」

莊霽小時候不知道，但長大後漸漸知道了。

漸漸的。

「哥哥很蠢啊。」小叔好幾次在私底下偷偷跟莊霽這樣說。他是家裡除了朝，除了母親外，唯一懂父親的人。

「是個蠢蛋好人。」小叔笑著，邊笑邊指使他的鬼抱著莊霽轉圈圈。

「為了我們大家的幸福快樂，所以他扛下了一切，要感謝爸爸喔，小霽。」小叔笑著，他的鬼面無表情地抱著莊霽轉，在一旁看著的朝也笑著。

莊霽十六歲了，一點也不適合被抱著轉圈圈，但他也不覺得彆扭，他就讓鬼抱著他轉，然後迎合著大家笑著。

是的，他無比的感謝父親。

亦愛著他。

所以他會努力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讓一切都停止在他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