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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離開時沒有那麼順利,柯筠白不肯放侯夏生走,要對方走還要留下電話什麼的,改天一定要來鬥法一下,美乩童壓根不想理他,一臉對方是蒼蠅好煩的表情讓楚聞喜看了好笑。

 

看著天師的態度,楚聞喜有些明白,柯筠白不是對侯夏生有什麼遐想,而是想跟對方深交,做個朋友。不過這天師拉不下臉來直接說,只能用這種不知道算是迂迴還是愚蠢的方式。

 

弄到最後,柯筠白硬是塞了一張名片到侯夏生的口袋裡。

 

美乩童還是一臉你好無聊的模樣,最後嘆口氣,報出一串電話給了對方。「你到台中的話可以打這支……」

 

天師喜不自禁的哈哈大笑:「好!改天我一定下去!」

 

看著對方開心的模樣,楚聞喜在一旁跟侯夏生咬耳朵:「那個,真的是你的電話?」

 

「我小叔的。」三太子義子露出無辜,但在楚聞喜眼中看起來很壞心眼的笑:「我爸說過,我的電話不能隨便給人。我小叔說有人硬要就給他的……」

 

嗯,好吧,你爸的教誨是對的,但你這樣玩人家對嗎……一想到那個師公的個性,楚聞喜同情地看了柯筠白一眼,然後就被迫不及待走人的侯夏生拉著走。

 

從二樓到一樓一路上暢行無阻,但到大門的時候卻受到阻礙。

 

顧頤然正在跟一個穿著西裝的帥哥吻得難分難捨──拜託妳看看情況啊顧小姐!而一發現楚聞喜等人過來,她跟對方分開的自然之極,表情也依舊無懈可擊,楚聞喜再次欽佩起這個女人。

 

「楚先生。」顧頤然挽著那男人的手,笑的端莊溫柔,跟剛剛那個撥頭髮跟人面瘡說要離婚的女人完全是兩回事。

 

「顧小姐……」楚聞喜尷尬站在那,很想說,我們別寒暄了,就此說掰掰,從此江湖不見吧。

 

顧頤然顯然也正有此意,她完全沒有介紹身邊人的意思,只是再三感謝楚聞喜的幫忙,半點也不提剛剛發生了些什麼,「這次麻煩你特地北上,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時間也很晚了,要不要我幫兩位找間旅館呢?這次的住宿費跟交通費,請務必讓我負責。」

 

「不,不用了。」楚聞喜斷然拒絕,「只是點小事。而且這點小錢也沒什麼。」

 

「楚先生,這樣你很不給我面子呢。」顧頤然笑。「你都幫了我這麼多忙──」

 

誰要給妳面子啊……楚聞喜也跟著皮笑肉不笑,他拉過侯夏生,打斷對方的話:「真的不麻煩了,沒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這種東西我們之間也沒必要有。顧小姐,我台北有家,今天晚上我打算回去住,不勞妳費心了。」

 

「再見……或者該說,拜拜。多保重,祝顧小姐幸福。離婚順利。」楚聞喜決定最後還是幼稚一點好了,他看向那個被挽著手,一直笑吟吟看著他們的西裝帥哥,露齒一笑:「希望這次結婚後妳不會再離婚囉。」

 

看著顧頤然頓時臉色一黑,楚聞喜趕忙拉著小乩童跑出去──就當是報五年前的仇吧……他不是聖人。從來都不是。

 

出了那棟讓人再也不想要來第二次的房子,楚聞喜先是用力的呼吸一口氣,然後看著這個位在半山腰,空曠的社區,很哀傷的發現,這裡要找計程車很困難……

 

「欸……你不介意走下山吧?」掏出手機,太少搭計程車,楚聞喜想不起來要怎麼撥叫車的專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侯夏生,早知道他剛剛就請那房子裡的什麼個人來幫忙叫台車就好了,不過他剛剛才酸完顧頤然,可是沒有勇氣回去了。

 

不過看了下,這裡雖在半山腰但也沒很高,而且往下面一走似乎就是大馬路,楚聞喜有印象,這個社區下去就是市街,還有所大學在所以頗熱鬧,走下去應該十來分鐘吧。

 

「嗯。」侯夏生點點頭,沒有對他剛剛跟顧頤然之間的對話發表些什麼意見,態度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他仍舊用著那樣純粹的目光看著楚聞喜。

 

光是這樣,就讓楚聞喜感到安心。不過美少年的目光太直接了,讓他心臟有些受不住,摸摸臉,他故作鎮定地把頭轉向前,刻意用著自然的口氣喊出聲來:「好,那我們走囉!」

 

「啊……」沒想到的是,一喊完,眼前就有台計程車迎面而來,然後有一家子下了車。

 

「嘿,先生,搭車齁?」而親切的計程車司機就這樣,把車開靠近,車窗搖了下來……

 

 

沒想到會這麼剛好!看著司機親切的笑臉,楚聞喜真想大喊老天有保佑。

 

上車跟司機報完地名後,楚聞喜才在侯夏生的注視下想起自己忘記跟對方交待他要帶對方去哪,雖然剛剛是有當著他的面說出來……

 

「呃,我、我們……今天去住我家吧……你沒問題吧?」楚聞喜搔了搔臉,支支吾吾的說,他是剛剛才決定的。

 

出了江寧家,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當然要搭客運什麼的都還是有,可楚聞喜並不想要這麼折磨自己,畢竟這樣回到台中都凌晨了,太瘋狂了。

 

而跟侯夏生一起去住旅館……他還沒有這麼有膽子。

 

「要不真的有點晚了,這時間到台北車站,可能高鐵也沒了……你這樣可以嗎?要不要跟你父母說一聲……」越講越發現自己立場不太對,楚聞喜很尷尬,他明明是個大人怎麼最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他這樣把人家兒子帶著跑居然還忘記跟對方父母告知!

 

「我剛剛有打電話跟我爸他們說過了。」美少年微笑,一副楚聞喜要把他帶去賣掉也不怕的模樣。「說今天晚上應該是回不去,晚點我會再打一次電話的。」

 

可惡啊啊真的把你帶去賣掉喔!一定可以賣到好價錢的喔!超棒的價錢喔──美乩童的笑容實在太動人,楚聞喜內心掀起了一波很邪惡的思想。

 

當然他沒有把人帶去賣掉。他怕還沒賣就先被天打雷劈了……要知道對方的乾爹不是普通的角色啊……

 

坐在計程車上,一路上他們兩人之間仍舊無語,反倒是計程車司機很感興趣的問著那一臉就是很得老人緣的小乩童問題。

 

侯夏生倒也乖巧,對方問什麼他都照實回答,跟司機有說有聊到讓一旁的楚聞喜想問你們是怎樣?後來要下車時,司機還塞了一把糖果給他,夜間搭車的加成費用司機也沒收……現在是怎樣啊啊?這傢伙是有什麼特別的魅力嗎?楚聞喜覺得腦門上都滴了幾滴汗。把那把糖果替侯夏生收進自己的包包裡。

 

計程車繞來繞去,也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楚聞喜的老家。

 

下了車,楚聞喜看著還亮著燈的客廳,讓侯夏生站在原地,自己挪到一旁的路燈下的大門前,忐忑不安地打了電話。

 

不過才響兩聲,電話就被快速的接起。

 

「小喜喔!」

 

「啊,媽……」

 

「哎喲,你忙完了?」母親一接起電話又叨叨絮絮起來,「這麼晚才工作完?還是你回去了?你吃過了沒啊?啊你剛剛是怎樣啦,幹嘛在哭啦……」

 

「媽、媽,那個,等等……」禁不起母親一連串的話語攻擊,楚聞喜慌忙叫停,「那個,媽,我忙完了啦……我、我在門外……」

 

「啊,門外?門外?啊、啊,你等等你等等!」楚母慌張叫了聲,楚聞喜就聽見電話裡頭傳來砰砰砰的聲響,還有父親問著母親的聲音。

 

那一連串的聲響,讓楚聞喜緊張到心臟都快停了。

 

「哩系安爪?」(台語:你是怎麼了?)

 

「齁喲!你兒子回來啦!我去開門啦──」

 

「蝦毀?」(台語:什麼)

 

蝦毀什麼啦……好久沒聽見父親的聲音,楚聞喜的心臟怦通怦通亂跳。

 

然後,大門開了。

 

「嗨……媽……」楚聞喜看著母親,看著闊別已經好幾年的家門,尷尬地露出微笑。

 

而父親正站在母親的身後,臭著一張臉看著他。楚聞喜看著父親,有些害怕,有些不知所措。

 

「嗨什麼嗨!」楚母好氣又好笑的拍了他腦袋一下,然後彷彿心有靈犀的轉頭瞪了丈夫一眼:「啊你是怎樣,臉這麼臭是想嚇誰?」

 

「媽、媽你別罵……爸啦……」楚聞喜戰戰兢兢地叫了聲父親,卻得到對方哼的一聲,他反而有些不敢說話了:「媽,那個……我跟我朋友今天沒地方住……」

 

「什麼沒地方住!這裡不就你家,是不能給你住嗎?死小孩!」楚母淚眼汪汪的拉過楚聞喜的手:「啊你朋友咧?快把人家叫過來啊!」

 

「媽、媽,妳小聲點啦……」楚聞喜尷尬的握著母親的手,正轉頭想要叫過侯夏生,卻發現對方已經不動聲色的站了過來。

 

只見美少年彬彬有禮,露出楚聞喜認識他以來,從未見過的最甜美微笑,對著他父母鞠躬:「伯父伯母好,我是侯夏生,不好意思這麼晚來打擾了。」

 

那樣美麗的笑容顯然是普通人無法招架的,只見楚父楚母有些呆滯地看著眼前那個在黑暗中彷彿會發光一樣的美乩童。

 

「哎喲……」然後楚聞喜就看見他老媽,當著他老爸的面,彷彿少女一樣的臉紅了。

 

 

* * *

 

「來來,夏生多吃一點。」楚聞喜有些忌妒的看著眼前的美乩童。

 

侯夏生受到了出乎意料的超熱烈歡迎──他媽媽的熱烈歡迎。

 

進了家門,父親雖然臉色不善,但卻沒有如楚聞喜想像中的那樣態度惡劣,五年沒見了,他的態度不好也不壞,他沒有看向自個的兒子,只是對著母親說:「快去伺候妳那小祖宗。」

 

然後又轉頭對侯夏生點點頭,也沒多問對方的來歷:「歡迎來我們家,別太拘束。」就一個人默默的坐到電視前頭看他的政論節目。

 

那句小祖宗讓楚聞喜渾身都不舒服,而父親冷漠的背影也讓他有些受傷,可母親卻絲毫不在意,只是拉著他跟喊著侯夏生進門,而且還很自來熟的叫人家夏生起來:「別理你爸,老番顛。來來,吃過沒有?小喜你喔,媽還以為你不回來了,那麼多的菜還想說明天叫你嫂嫂過來拿。幸好房間前兩天才掃過,這陣子台北一直下雨啊,這幾天剛好放晴,就有曬一下被子……」

 

楚聞喜知道母親一唸起來就沒完沒了,趕忙說還沒吃,一說沒吃,楚母就不高興了。

 

「沒吃?晚餐沒吃?你這孩子!都這麼瘦了還不記得吃飯!真是的,怎麼會這麼不聽話,工作忙也不是這樣……」母親雖然個性溫柔,可一碰到這種民生大事,就特別計較:「夏生也沒吃?齁,你在幹什麼,把朋友帶來台北還不好好招待……夏生你也是,怎麼這麼瘦,現在年輕人不知道在想什麼,不要這麼愛減肥愛漂亮……什麼?夏生吃素?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這麼晚了要我怎麼弄,你喜歡吃肉,冰箱裡的都是肉多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大了還……」

 

「伯母伯母,沒關係的。我吃鍋邊素,沒有吃到肉都可以。剩菜熱一熱或是吃泡麵也是可以的。您不要費心了,這樣我很不好意思,這麼晚還讓您操煩不好。」楚聞喜被罵到都不知道該怎麼回了,豈料侯夏生簡單兩句話就把母親的怒氣給吹散。

 

楚聞喜目瞪口呆的看著媽媽一瞬間從怒容轉成笑容,還順手摸了摸侯夏生的腦袋:「哎喲,乖孩子。伯母怎麼可能讓你吃剩菜?鍋邊素沒關係的話伯母可以弄啊,你吃不吃波菜?吃喔!真乖!小喜那孩子就不吃,挑食的讓人受不了……伯母煮蔬菜麵給你吃好不好?蛋可以吃齁?哎喲真乖……」

 

喂,媽!你兒子在!不是你在摸的那隻!楚聞喜無言地在一旁看著,然後有些同情地看向正在看電視的老爸那邊。爸,你老婆管一下啦……

 

接下來楚聞喜就被母親吩咐去挖他大哥的衣服,要讓侯夏生等下洗澡可以換,母親雖唸了一堆,還是到廚房準備著他們遲來的晚餐。

 

而那個小乩童不知道是賣乖還是怎樣,居然還跟在楚母旁邊打下手。

 

楚聞喜就聽見母親咯咯笑:「不用啦不用啦,你是客人怎麼可以讓你來幫忙……什麼,在家都會幫忙煮?哎喲你真乖、真乖!我們家兩個兒子從來都不幫忙啦,連他爸也是!我家那三個男的有你這麼乖就好了,哎喲,你切菜的動作真好,切的好漂亮!對了,你怎麼會跟我們家小喜認識啊?喔,他常去你們店裡買東西喔?呵呵……」

 

把衣服找了出來後,楚聞喜就坐在餐桌旁,看著在廚房內母親跟侯夏生嘰嘰喳喳的模樣。

 

……其實,讓媽媽這麼開心也沒什麼不好。楚聞喜想,他已經,好幾年沒有看見母親笑的這麼開懷了。

 

 

遲來的晚餐結束後,楚聞喜被母親趕去洗澡。

 

「啊,我等下再洗啊。讓侯夏生……」楚聞喜覺得要讓客人先洗比較禮貌,但他話還沒說完,母親就搭著猴夏生的手笑的燦爛。

 

「我還要跟夏生聊天啊,他說要幫我洗碗呢。你留著可以幹嗎?以前在家要你洗個碗像要你的命一樣,快去洗快去洗,順便把浴室刷一刷。」母親揮揮手,一副跟人家很熟的樣子。

 

我明明也可以幫妳洗啊,妳以前叫我洗我還是會洗啊──楚聞喜敢怒不敢言,摸摸鼻子就鑽去洗澡,要去洗的時候經過客廳才發現父親不知道何時消失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去睡。因為浴室就在父母寢室旁邊,他只得小心放輕手腳。

 

想到父親,他就有些心酸。

 

剛剛進家門,在燈光下看見父親,才發現他真的是老了,明明之前頭髮都還是黑的,現在卻白了一半,不過也才五十歲出頭,不過也才五年沒見,不過、不過……楚聞喜邊搓洗著身子,越想越覺得自己不孝。

 

怪不得父親不願好好跟他說話……

 

他為什麼就是這麼自私呢?以前為什麼總是不明白?為什麼就是不肯早點回家看看。明明,明明他只要願意踏出那一步。其實他也知道父親是很疼他的,好幾次母親去找他,塞點錢什麼給他都說那是爸爸給的。

 

「你爸喔,知道我要來找你一直罵啦一直罵,結果還不是偷偷在我包包裡放錢。」想起母親曾經那樣說過,但當時的他卻一點也不在意……

 

他真的是一個很差勁的人。如果,不是因為江寧變成人面瘡附身,如果不是因緣際會他帶著侯夏生來台北,楚聞喜想,他大概還是會拖很久,很久才會回家吧……他大概還會像從前那樣,一直把自己囚禁在那個自我設限的牢籠中,看不破,想不明白……一想起過去他那樣愚蠢的行為,楚聞喜就忍不住苦笑,怪不得會長出人面瘡這樣的東西啊。

 

怔怔站在浴室裡許久,聽見外頭傳來母親的笑聲時,楚聞喜才像驚醒一樣的趕忙放水洗澡。

 

解開衣服時,楚聞喜竟有些害怕,他小心地脫掉衣服,系看著身體每一處,發現都已經恢復正常時,不由得吁了口氣。

 

恢復正常了……真好,邊沖水,洗頭洗身子,楚聞喜還是有種很像在作夢的感覺。江寧變成人面瘡出現在他身上出現的突然,離開他身上也離開的突然……到底柯筠白是用了什麼方法幫忙,侯夏生是不是也有幫了些什麼,而他身上長出自己的人面瘡,難道真的是他太過執著的關係嗎?如果他內心無法完全看破,那人面瘡,會再長出來嗎……

 

這一切他其實還是不懂。但,也沒必要懂了吧……

 

因為,他已經決定要好好的向前走了。他不能這樣繼續幼稚,膽小,自私下去了,他要好好的把握自己的人生才可以。

 

在浴室的霧氣裡,他看著鏡中的自己,明明是每天都會從鏡子裡看個好幾遍的臉,此刻卻有些陌生了。五官明明都還是一樣的,氣質也是,但就是覺得有什麼不同了,像有什麼從身體深處冒出來一樣的,改變了。

 

望著鏡子半晌,做出幾個古怪表情後,楚聞喜輕聲道:「……希望是好的改變。加油啊,楚聞喜。」

 

* * *

 

出了浴室,就見母親跟侯夏生兩個人已經到客廳坐了。從楚聞喜的角度,只能看見母親笑不間斷,跟侯夏生的後腦杓,不知侯夏生是用怎樣的表情語氣跟他媽聊天。

 

真不明白他們兩個年紀差這麼多是有什麼好聊的?楚聞喜又是疑惑又是發窘,他媽媽還真是大膽,居然就這樣搭著人家這樣一直聊。

 

侯夏生到底是露出怎樣的表情跟他媽說話呢?楚聞喜很好奇。尤其一想到剛剛那傢伙在他家面前露出的笑,突然脖子一陣雞皮疙瘩起來。

 

想想認識他以來,他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沒什麼大喜大怒大悲大痛,雖然有幾次表現出來難過還是什麼害羞的表情,但也很淡,不過侯夏生傳達情緒的方式很有力道,眼睛更像是像會說話般,往往只要他五官稍微一動,就能讓人明白他是喜是怒是在想什麼……當然絕大多數的時候更讓人弄不明白就是了。楚聞喜想,像他這樣子,像什麼呢?

 

啊……就好像尊觀世音菩薩像一樣。

 

想起家裡神明廳的菩薩像,楚聞喜對這方面沒研究,但家裡那尊似乎是母親特地去找的,知名的師傅雕的,當初要請回來時他還小,印象很薄,隱隱只記得當初為了請這尊菩薩像,弄得很隆重。

 

而那尊菩薩像的確也有獨到之處,看來莊嚴殊勝,從不同的角度看去,正面含笑,右側面帶憂,左側面則面無表情冷然凜冽,十分特別。

 

……呃,他一下把人家想成小媽祖一下想成觀世音菩薩是不是不太好。搔了搔臉頰,楚聞喜趕忙把腦中不敬的想法給趕出去。

 

結果母親先發現他出來了:「小喜?洗好怎麼不說,別讓人家等!快快,夏生快去洗。這麼晚了,洗好就去睡了。」

 

侯夏生乖巧地站了起來,轉身時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不過耳朵又紅成紅蝸牛的模樣。

 

他媽媽到底講了些什麼讓這小子又害羞了啊啊啊啊──楚聞喜內心響起不安的旋律。

 

而在經過楚聞喜身旁時,美乩童飄了一眼過來,那一眼太、太、太、太……太迷人了……楚聞喜又發現自己不爭氣的心跳亂了。

 

「小喜,傻站在那邊幹什麼?過來過來。」母親笑瞇瞇地揮著手,「過來這邊坐。」

 

「媽……」為什麼他會覺得媽的表情別有涵義。

 

戰戰兢兢挪動屁股坐到母親身旁,下秒就被命令腳給抬起來。

 

「過來,讓媽幫你剪腳指甲,你這懶鬼,指甲又這麼長了。」戴上眼鏡,母親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啊,不喜歡剪,每次都要拖到最後,要不就要拖到指甲插進肉裡。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嘛?出門在外,沒有媽幫你剪,自己勤快點。」

 

「我、我最近工作忙……」紅著臉把腳抬到母親膝蓋上,在母親的目光下,楚聞喜喏喏幾聲,不敢再說話。

 

這點的確是他的問題,不過也是媽媽慣出來的啊……說來也頗不好意思,他真的是從小到大,被母親伺候的好好的,在上高中之前,頭髮都還是媽媽在幫忙洗,而在跟江寧交往同居前,他還沒有自己剪過指甲過,這點就曾經讓江寧直呼不可思議。

 

而且不只是他,連他哥哥也是。父親曾經唸過不少次,孩子大了這些事情要讓他們自己學著做,但母親總是會笑笑地回說,真的大了就要離開父母了,到時候他們自己也不得不學會了,現在這幾年還會跟我撒嬌,要我幫忙做,就讓我多做啊。堵的父親啞口無言。

 

曾經有朋友聽過母親這麼寵愛他,覺得無法置信無法理解,但楚聞喜覺得沒什麼好不能理解的,因為在母親心中,他跟他哥哥,一直就像孩子,需要照顧,需要疼惜。可是,其實他們都已經大了。

 

應該是換他來好好照顧母親,疼惜她才是。

 

「你啊,看起來沒什麼脾氣,但其實脾氣最硬最臭了,就像這指甲一樣。」母親溫柔的用手包住他的腳,小心地替他修著指甲,「真不知道是像誰呢。」

 

「媽……」

 

「可是心腸卻又軟,就跟你頭髮一樣,軟軟的。哎……好久沒替你剪腳指甲了。」母親笑了笑:「你看看,腳趾甲長這麼長,都不怕勾破襪子。明明腳趾就長的這麼漂亮,還不好好打理。」

 

「不會勾破啦……」楚聞喜臉更紅了,其實真勾破不少雙。但是他實在不太會剪,每次都剪得亂七八糟,要不就是剪過頭剪到肉,他就是沒辦法像媽媽一樣,修剪的那麼漂亮。

 

「哎……媽也不知道還有幾年可以幫你剪呢。自己要學著點。」

 

「媽!別亂講話!你才五十歲耶!」動了動腳,楚聞喜聽到這樣的話,鼻頭都酸了。

 

「傻孩子,人總是會老的。」楚母捏了捏他的腳趾,笑的溫柔:「小喜,夏生挺好的。」

 

「嘎?」

 

「那孩子喜歡你吧?媽看的出來。」

 

 

「媽、媽,那個……」楚聞喜尷尬了,剛剛侯夏生到底跟他媽說了些什麼!提親嗎?提親嗎?

 

「噓,先別說。讓你媽說完。腳也別亂動,等等剪到肉去了。」母親一邊說,一邊俐落地替他剪著,然後了解自己兒子的她笑了笑:「放心,那孩子什麼都沒說。你媽也沒有那麼……什麼,你們年輕人都說白目是不是?還是不會看空氣?」

 

「就跟台語的掰嘛一樣啊……白目就是掰嘛啦……」

 

「欸,對,白目。」楚聞喜看著母親剪著,總是不懂為什麼她的動作可以這麼溫柔卻又剪的那樣乾淨整齊,「媽只是想啊,你怎麼會突然帶人回來,但看你跟他好像又不是那回事,剛剛跟他聊天啊,他也說他跟你只是普通朋友……不過那孩子看起來很好,媽喜歡。」

 

……媽妳確定妳不是因為那小媽祖長的很帥妳才喜歡嗎?

 

「比你之前那個好多了。真的。」母親沉默了一會,叨叨說聲:「剪完了。」把剪好的指甲順手丟到桌旁的垃圾桶,拿過一旁不知道何時準備好的濕毛巾,替他擦了擦腳,動作那麼輕柔,可說出來的話卻讓楚聞喜心跳亂了。

 

「那個啊,之前那個啊,也不是說不好,長的好,個性也不錯,可是媽看了不喜歡。夏生就很好,講話很有禮貌,也很乖,看了真的很好。」

 

楚聞喜不懂母親為什麼才認識對方不到兩小時就一直說好,雖然他是知道侯夏生真的不錯,只能沉默不語。

 

「不過真的你喜歡就算了。」母親嘆了口氣,「那時候也不知道該怎麼管你,跟你說什麼你都不聽,也都不肯回家,那時候多擔心你,以前常覺得你還小,那時候才知道你長大了。大了,管不了了,會想要有自己的生活了。」

 

母親說的話讓楚聞喜鼻頭都酸了,「媽……」

 

母親就這樣把他的腳壓在自己的膝蓋上,溫柔的摸著他的腳趾,「知道你喜歡男的,媽是覺得很奇怪,不明白啊,可是也不是沒見過,媽是一直覺得,你們開心就好了。都你爸比較那個一點。不過你就別管他了,老番顛。」

 

楚聞喜苦笑,怎麼可能真的不管父親呢?

 

「所以雖然覺得以前那個跟你不怎麼適合,媽也就算了,可以走的順,就可以一輩子走下去,不順,自然就會分開了。你們年輕人要怎麼談戀愛啊,我們老人家不應該管也沒必要管。可是沒想到你跟他分之後,居然也就這樣跑走了。」苦笑著,母親捏了捏他的臉,「你爸那時候就說我把你們寵壞了,想想也是。」

 

「……對不起。」知道自己當時真的很過分,只想著自己,隨便就離開父母,真的是他不對,楚聞喜只能喏喏道歉。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呢。哎、媽不知道該怎麼說。以前當老師好像當假的一樣。」母親笑了笑。

 

「當幼稚園老師又不用很會說話……」楚聞喜囁嚅道。

 

「愛頂嘴。」楚母捏了捏他的小腿,好氣又好笑。

 

「……媽。」楚聞喜想了想,把腿縮了回來,有些戰戰兢兢的,坐到母親身邊,抱住了她,他小心的將頭靠在母親肩膀上,聞著那讓人喜歡的味道。是媽媽的味道。

 

母親真的好小,好瘦小。

 

「小喜啊,你長大了。長好大。」母親被他抱住,有些愣住,就著抱著動作,拍了拍他的頭,「媽也不知道怎麼管你了。」

 

「妳天天管我……天天罵我……」

 

「傻蛋,媽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天天都快快樂樂的,天天罵你幹什麼?累死人喲……小喜啊,前一個不好,沒關係的。世界上很少有人可以馬上遇到適合的。」

 

「你啊,還年輕,路還很長,走錯一點路,沒關係的。慢慢走,慢慢走就好。」母親歪歪頭想了又想,又說道,「慢慢走,沒關係的。」

 

「嗯……」

 

「然後遇到好的,要好好把握。就像你媽一樣聰明。」楚母呵呵笑著,也回抱住楚聞喜,「哎,羞羞臉啊,我兒子這麼大了還要媽媽抱。」

 

「媽……」楚聞喜把頭埋在母親的肩膀上,偷偷掉了幾滴淚,他到底是多幸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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