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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師的故事

 

卡爾與崔誕生在西之王國第一場霜雪降臨的夜晚。

 

那天從清晨開始就細雪紛飛,冬之妖精護送著雪精靈來到被群山圍繞的西之王國。

 

白雪在一日內便鋪滿樹枝與街道,西之國王所在的紅色城堡被妝點成閃爍的雪白之城。國王的十三法師在夜晚初始,施展了魔法將整座城鎮點滿跟星空借來的星光,讓西之王國看來如夢境般不可思議。圍繞著西之王國的四大山也同樣被那溫柔的雪蓋成一片銀白,臨近深夜時,雪之精靈們終於歇息,雲朵退去,月光露出臉龐,平常熱鬧的魔法師之都也因為這場寒冷而寧靜下來。

 

世界靜謐到嬰孩的哭啼彷彿就可撼動。

 

卡爾與崔就是出生在那樣的日子裡。滿月,靜雪,冬日真正降臨的第一天。他們的父親是國王從屬的十三法師排名第八,為了這對孩子的誕生,他匆忙的借著風從城堡趕回在湖邊的家裡。

 

魔法師回到家時正好聽見嬰孩的啼哭,那樣美妙的聲音令魔法師歡欣到將全家都灑滿了這季節不該出現的鮮花。

 

魔法師的孩子是一對孿生子,除了髮色與眼睛外相同外,其他地方並不相像,他們相繼出生,耗了一個下午跟半個夜晚。雙生子被洗淨後放到母親的懷裡,花朵簇擁著他們。

 

「這個先出生的叫做卡爾。晚點到的叫做崔。」有著雪白頭髮,綠色眼睛的妻子對魔法師這樣說。

 

卡爾出生時嚎啕大哭,有著圓潤的俏胖身材,令接生的產婦看了都微笑起來。崔卻安靜的像隻瀕死的小麻雀,崔小了卡爾一圈,安靜的抽泣著,閉緊雙眸,啜著母親的乳房像是不願降生到這世界上。

 

雖然瘦小,崔仍是個健康的嬰孩。

 

魔法師看著他親愛的兩個孩子,對著妻子露出微笑。

 

「而我尚能陪伴他們十年。」妻子對著魔法師說,她握著兩個孩子小小的手,又吻著他們柔軟的臉龐。「我不能再待更久了。」

 

「我知道。」魔法師吻著妻子的面容。他知道的。

 

魔法師的妻子是霜雪的精靈,在兩年前的冬日為魔法師所救。命運難以捉摸,在那刻不該愛上人類的精靈愛上了人類,不可以愛上妖物的魔法師違逆了常世的規律擁有了精靈,而兩個不該結合的個體又在這個冬日擁有一對孩子。

 

為了生下本無法生下的孩子,霜雪的精靈耗費許多力氣。在不是冬日的時節待在人界對她是場煎熬,但為了丈夫,為了孩子,她願意損耗自己的生命。

 

魔法師知道這一切不被容許,也知道妻子的辛苦,但蔓延在精神,身體當中的愛慾難以壓抑,他無法忍受與妻子別離,若能多相守一日便是一日。他為留下妻子做了許多蠢事,而又為了擁有他與妻子的孩子做了更多的錯事──「但那又如何呢?」魔法師想──學習魔法的人就是擁有這般貪婪的靈魂。

 

因為渴求,所以追求魔法,因為擁有魔法,所以想要更多。許多魔法師同時求習鍊金術,追求著長生不老,希望擁有強大的力量,渴望了解世界萬物,明白所有元素的構成,魔法師們就是這樣貪心。因為貪婪就是他們的本質。有所渴求才有進步。

 

「儘管追尋真理吧,耗盡你們的一生。」這句被眾多魔法師奉為圭臬的話語就刻在西之王國的城堡大廳中。

 

而因為愛上一個精靈更加貪心,也是魔法師的天性使然。

 

國王的第八法師就這樣悄悄的與他的妻子,孩子們渡過那十年的歲月。

 

這十年間,魔法師為了留住妻子做了許多研究與努力,但這一切都不是他能力所能及的。霜雪的精靈一年比一年衰弱,在最後一年幾乎無法下床,她只能看著丈夫為著一切焦頭爛額,廢寢忘食。只能看著她的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卻連用力抱住他們的力氣都沒有。

 

卡爾與崔就是在這樣的歲月中長大的,自他們懂事時就明白母親與常人不同,他們是精靈與人類的子嗣,身體中流著魔法師還有霜雪的血液。也因為如此,他們擁有其他人所沒有的力量。

 

一般而言,魔法師需要資質才能夠成為魔法師,這份資質可大可小,但放眼擁有千人的魔法師之都,立於眾人之上的也只有國王,與國王的十三法師。

 

其他的魔法師大多窮極一生,也只是普通的魔法師,力量薄弱,可以憑空挪物,低空飛翔,招換低等精靈,就已是十分了得。

 

但卡爾與崔卻不是。

 

他們能言語時便能招喚高等精靈,能走時便懂得借風飛翔,尤其是崔,他瘦弱,沉默,個性古怪,卻擁有著連父親都驚嘆的才能,以及聰慧的頭腦。

 

卡爾不及弟弟的厲害,他對於魔法的興趣並不高,雖有才能卻喜好在將魔法附加於格鬥技之上,但光是他所會的,卻已勝過許多的魔法師。

 

這樣的一對孩子令國王的第八法師感到欣喜的同時又感到擔憂。強大的力量必須匹配同樣強大的心靈,魔法師擔心他的孩子成長的太快,無法控制自己,若釀成災禍,那麼將會是他的罪孽。同時他得又煩憂著妻子的健康。

 

「今年的冬雪降臨時,我一定得走了。」在兩個孩子出生將滿第十年的那個秋日,妻子對著魔法師說。一向堅強的魔法師只能抱著妻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在卡爾與崔的十歲生日將到來的秋末,崔甚至能夠招喚暴風雪──那是許多魔法師這輩子都無法做到的事情,連國王的十三位法師也只有兩位能夠辦到。

 

被突然招出的暴風雪在西之王國中造成一場小小的災害,國王下令徹查為何會突然出現這樣的暴風雪。萬物皆有蹤跡可尋,在冬雪降臨的第一日,卡爾與崔的存在終於被眾人發覺──所有人本以為這對雙胞胎只是普通的魔法師之子,擁有一點魔法師的資質,卻沒有想到他們是禁忌之子。

 

國王的騎兵團包圍了第八法師在湖畔的住所,那日的雪就像十年前卡爾與崔出生時一般的下著,國王要魔法師交出他的一對孩子。

 

這是理所當然的,在西之王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國王的。國王不能接受他的第八法師將他那擁有強大力量的孩子們藏著,不為國王所用。

 

難得出現的第一法師帶著騎兵團要第八法師還有卡爾與崔出來,卻遲遲不見他們的蹤跡。

 

因為那日,是魔法師的妻子將要離去之日。霜雪的精靈終究撐不住了。冬日在招喚著她,招喚著祂失去已久的孩子。她無法繼續維持人形,身體變得像是冰雪一般,如同風一般的透明。

 

她不願離去,但她無法阻止這一切,她試圖抱住她的孩子,跟他們說她愛他們。她躺在丈夫的懷中,要他好好照顧這兩個寶貝。

 

外頭包圍的騎兵團也無法撼動這家人的道別。

 

卡爾與崔看著消失的母親,卻不知道該要如何哭泣,因為他們明白,哭泣也無法挽留母親。

 

魔法師看著妻子在他的懷裡逐漸透明,回歸天地,他的心彷彿隨著妻子的遠去一般的消失了。他原本還惦念著他的孩子,還有著為人的良知與智慧,但在那瞬,什麼都沒有了。

 

魔法師在撫摸著手臂上的冰涼時發狂了。

 

他終究無法留住妻子。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他一生中的貪婪,他生命的真理,他的所有,他的──那瞬間,國王的第八法師,變成了風雪。

 

他使出了他一生中最絢麗的魔法,只為了與他的妻子共存。

 

魔法師拋下了他的孩子。他化成風雪,超越了自己的生命,超越自己的極限,捨棄屬於人類的那部分。為了追隨妻子,他變成風,他是雪,他不再是人,他忘卻自己的孩子,丟下他身為國王法師的使命,只惦念著他的妻子,他穿過窗子,與天地化為一體,連孩子的呼喊都無法挽留他。

 

國王的第八法師就這樣走了。

 

那日,霜雪停止的時候,國王的第一法師帶著騎兵團進入了第八法師的家中,只找到魔法師與霜雪精靈的孿生子。

 

那一年,西之王國冬日真正降臨的第一天,國王失去了他原本的第八法師,然後,又得到一對新的法師。

 

年僅十歲的卡爾與崔,取代他們的父親,終生要為國王鞠躬盡瘁,為他們的父親贖罪。

 

 

* * *

 

「什麼啊?這也太沒道理了吧!為什麼你們要為了這種奇怪的原因為國王鞠躬盡瘁啊?國王算什麼東西?」寡婦邊咬著派邊不可置信的大喊,邊說著這樣故事的雪白烏鴉也毫不停歇的一口一口吞著派。

 

一旁的愛兒也猛點頭,惹得烏鴉哈哈大笑。

 

「當然有道理啊。在我們的國家,國王就是條規,就是法律,就是一切。這種事情在這世界上到處都是,傻孩子們。」在香草檸檬派上愉快的用著鳥爪踏著,烏鴉哼哼兩聲,飛了起來。「當時的我們都是傻瓜,傻瓜啊傻瓜──以為國王的規定就是所有,所以故事的結局就是這樣──兩個傻瓜魔法師,因為太傻了所以一個被變成一個被放逐──最後跑到森林裡躲起來遇到兇巴巴的寡婦,傻不拉嘰的獅子跟青年,還有也是笨蛋的商人跟農夫,以及可愛的小妹妹跟小羊──以上──」

 

「欸!等等!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寡婦看著烏鴉竟想飛出去,急忙衝上前撲抓他。

 

「哇哇哇!不要抓我的翅膀!很痛!很痛!妳這兇巴巴的女人!妳的氣質呢?」被抓住的烏鴉嚇得呱呱亂叫,寡婦用著圍裙把烏鴉整個包住。

 

「那種東西在嫁給我老公後就沒有了啦!」叫著愛兒將門窗都關好,寡婦威脅著烏鴉,「快給我講完!哪有人把故事說到一半就停掉的道理?之後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你給我說清楚,像是你怎麼會變成烏鴉!」

 

「哎喲,接下來的故事無聊透頂,我是為妳們好才不說的。」拍著翅膀還想掙扎,烏鴉叫著,「真的!很無聊啦!」

 

「不說就不做派給你吃喔,烏鴉先生。」愛兒把所有門窗都關緊,用著期盼的眼神趴在桌旁看著烏鴉,「我們想知道嘛。」

 

「哇哇,可愛的小女孩被寡婦帶壞了!」烏鴉嘎嘎叫著,下秒魔法師的聲音響起。

 

「好了,哥哥,別釣她們胃口。你們太吵了……」從二樓慢慢的飄下來,魔法師睡眼惺忪的說著,「我要睡覺……」

 

「你這懶惰鬼!天天睡天天睡!」烏鴉拍翅飛到他的兄弟肩膀上,「我不想講啦!丟臉死了!」

 

「好煩啊你,都過去了,反正臉早就丟光了……你不說我幫你說。」魔法師雙眼仍舊迷濛的飄來飄去,不知為何突然抓起一堆東西,但他動作十分不穩,讓一旁看著的愛兒擔心他是不是隨時會撞上些什麼,寡婦興致勃勃的看著魔法師的動作。

 

只見魔法師抓起一把銀粉,隨手往一個大缽中灑進去,又丟了許多藥草,其中最多的是紅色的,連愛兒也知道很有名的夢艸,以及綠色的蜥蜴尾巴,跟聽說是龍鱗粉的東西,最後他拔了一根烏鴉的毛,痛的他唉唉大叫,然後又拔了根自己的頭髮,他懶散的敲著大缽,吟唱起愛兒跟寡婦聽不懂的咒語,只見大缽中冒起一陣奇妙的煙霧,閃著七彩的光芒,最後煙霧散去,大缽中突然出現一個城鎮──然後,城鎮越來越近,最後場景出現了一個湖畔的獨棟小房,所有的一切就突然上演了。

 

* * *

 

在卡爾與崔面前出現的是國王的第一法師。

 

卡爾跟崔從沒有見過那樣美麗的人,看起來似男似女,他有著火紅的頭髮,金色的眼睛,以及精瘦的身材,他的臉美到不可思議,第一法師帶著笑站到兩個男孩面前,毫不客氣捧起他們的臉蛋。

 

「前幾日那場暴風雪就是你們引起的?兩個小搗蛋。」第一法師摸著卡爾的臉,像是在估價似的看著崔,「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呢?」

 

「我們想救母親。」卡爾趕忙把弟弟護進懷中,父母剛剛已經離去了,只剩下他能保護弟弟。「沒有想到會這樣,對不起。」

 

「喔?用一場暴風雪?」第一法師笑了起來,「還真有意思。」

 

「母親是雪的精靈。風雪可以帶給她力量……她太虛弱了……」卡爾緊緊抱著弟弟,眼前的人太過美艷,同時身上有種強大的魔力,感覺強到像是可以吞噬一切,他努力讓自己不要顫抖,護衛著弟弟:「可是母親已經連吸收風雪的力氣都沒有,連暴風雪都無法幫她。」

 

「然後你們兩個小搗蛋又只會招喚不會好好使用,就讓那個小風雪在城裡亂跑,對不對?唉,還真糟糕呢,要知道那突然的風雪害好幾個人受傷了,我們的第四法師為了控制住那場風雪也因此躺在床上好幾天,害我工作量增加了。」第一法師哼哼笑著。

 

「不過,有招喚風雪的能力,挺不錯的嗎。不虧是精靈跟人類的孩子。」第一法師彈了彈指,卡爾與崔瞬間飄了起來,「好吧,既然你們的父親就這樣捨棄一切的逃了,那就由你們贖罪吧,拋下國王所賜與的職務可是重罪呢──叫什麼名字呢?兩個小雪精靈。」

 

「卡爾。」卡爾與崔當然懂第一法師的意思是什麼,在這個國家,國王就是一切,魔法師們的力量在強大也無法對抗國王,西之王國的銀之國王是這世上最強大的法師,在一千多年前就君臨這個國家,成為永遠的律法。

 

他所選出的十三法師是他的直屬法師,至死都要為國王效命。這是這個國家最高的榮耀,從來沒有人判逃過。為了國王,法師們可以不要妻子,不要孩子,甚至不要自己的性命,這就是這個國家的條規。

 

「……崔。」崔在卡爾的懷中輕聲回應著,他綠色的眼睛看向兄長,卡爾正用熾熱的目光看著那彷彿一團會燃燒火焰般的第一法師。那樣的眼神讓他想起父親。

 

父親也總是用著那樣的目光看著母親。

 

* * *

 

「哇哇哇──不要繼續下去了!你這壞弟弟!壞弟弟!」愛兒從沒想過她可以看到一隻白烏鴉變成紅烏鴉的模樣,烏鴉亂叫的想要把大缽中的一切拍散,但魔法師揮揮手,烏鴉就被固定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好早熟的小孩啊你……」寡婦目瞪口呆的看著大缽中的景像。「不過那個法師真的很美。我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那到底是男是女啊?你小小年紀會迷上可以理解啦!」

 

「誰要妳理解啊!」烏鴉叫著。「啊啊我的臉我的臉!我的弟弟怎麼可以這麼壞!那是我年少無知啦!」

 

「他是惡魔喔。」在一旁已經懶散到整個人趴在長椅上的魔法師說。「所以這麼漂亮也是應該的。至於性別……可男可女吧,不過他似乎熱愛以男性的模樣出現。」

 

「什、什麼?」寡婦愣了愣。

 

「我說,他是惡魔啊。就是你們所知道,書上寫的那種惡魔,住在地獄裡的。」魔法師微笑,「在一千多年前,我們的國王招喚出他,因此擁有了禁忌的力量。然後,他們兩個就這樣佔領了整個西之王國。只是這件事情除了我們兄弟外,沒有人知道就是了。現在那個國家應該還是很和平的被統治著吧。」

 

「啊?!」

 

「繼續看下去吧。」魔法師輕聲說,「你們不是想知道嗎?我們的過去。」

 

* * *

 

卡爾與崔被帶進宮殿中,開始學習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法師。崔比卡爾的力量強上許多,也俱備足夠的智慧,不過短短幾年,就擁有了極高的成就。卡爾雖然沒有崔的強大力量,但也足以勝過許多法師們。兩個兄弟也在十六歲那年,破格的成為國王的十三法師之一。崔頂替了父親的位置,而卡爾則取代了第十二名法師。

 

兩個兄弟在這六年間對於自己必須效忠國王這件事情未曾懷疑過。在這個國家中,沒有人會懷疑國王的存在。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當然,人們只要從小在一個環境中生長,被灌輸一種觀念,沒被教導質疑是什麼樣的想法,那麼就不容易產生這樣的念頭,甚至永遠也不會有懷疑的想法。

 

被選為十三法師十,卡爾跟崔覺得很幸福,因為周遭的人都這樣告訴他們──

 

「國王饒了你們一命啊,因為像你們這樣的禁忌之子是不該存在的!」

「都是你們那愚笨父親的錯,他如果沒有愛上那個精靈的話就不會將事情弄成這樣了,你們可要好好替他贖罪!」

「我們的國王是這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是因為他這個國家才能存在,所以所有的人都要為了國王而活,這就是真理,懂嗎?」

「想當年國王可是從惡魔的手中救下這個國家呢──」

「啊,真是太好了,你們現在可以輔佐國王呢!」

「成為真正的大法師很了不起,要好好替父親贖罪啊!」

 

卡爾與崔從小就這樣聽著這些話長大,在被招入宮中後更是每日遵循著這班的教誨。沒有人會懷疑否定國王的地位,更何況那擁有強大魔力的第一法師也是這樣崇敬著國王。雖然內心對於父親與母親仍有著誰也無法取代的愛,但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下,卡爾與崔也漸漸對於要替父親贖罪這件事情視為理所當然。

 

一切本該這樣下去的,卡爾與崔只要沒有興起那點好奇心的話,他們就可以一生無憂的像其他人一般,愚忠但自我滿足的活下去,直到老死──如果,崔沒有疑惑,為何原本的第十二法師會突然消失的話。

 

知道了崔要取代第十二法師時,崔感到有一絲絲的不對勁。第十二法師還不到退休的年紀,他不過才五十幾歲,正是力量強大的時候,為何他會突然消失呢?明明昨天還有感受到他魔力的存在,但今天卻整個人都消失了,聽說是得了急病而死,但是在這個魔法之都裡,鮮少有人會因得病而身亡,更何況是力量強大的法師,而且還消失的如此無聲無息。

 

沒有葬禮,沒有任何人看到第十二法師,只有在一早,崔跟卡爾收到命令,說卡爾要取代第十二法師的位置。

 

卡爾高興極了,因為他知道自己離第一法師更近了些,崔也替他開心著,雖然他一直覺得卡爾喜歡那個人一點意義也沒有,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第一法師是國王的,永遠都是,但愛情就是這樣盲目。崔早就從他們的父親身上學到這點,沒有人可以去控制一個人的愛,沉浸在愛意當中的人總是難以看見真相,他只能等卡爾清醒的那天來到。

 

而且現在重要的是,消失的第十二法師,到底是去哪了?他的屍體,他的墳墓呢?為什麼沒有人懷疑這些──想著想著,崔想起兩年前第十三法師也是這樣突然消失的,然後很快就有新的法師來頂替他。

 

也是從那時開始,崔的心中產生了第一個疑惑。

 

然後,那彷彿是一個起點。一個又一個的疑惑在崔的心中像花朵盛開般綻放──如果真的是美麗的花朵就好了──但最後崔發現,那是沾滿鮮血的花朵。

 

崔小心的查著,一步又一步的查著,他發現國王的十三法師除了第一法師外,其他人每隔一段時間,三年五年也有可能是百年,都會更換一次,那些法師不是病死,就是消失,所有的資料中只會留下他們的名字,他們的離去。然後沒有任何人會去關心他們為何不見。因為替國王工作是極其榮耀的一件事。

 

但那些人到底去哪了?為什麼連墳墓都沒有?

 

光是要查出那些消失法師們的資料,就耗費了崔近七年的時間,他悄悄的查著,盡量不留一絲蹤跡,直到他在國家的藏書館那近四萬多本的書中找到一本記錄。

 

「千年前,國王的第十七子,因想奪得王位,而招喚出了惡魔──」

 

那是一本破舊的小書,用著羊皮做成,薄而極小,不過八頁,只有崔的手掌大,小書藏在一本咒語書中的書皮裡,要不是崔不小心將書摔了讓書皮脫落,可能他找一輩子也不會找到。

 

寫出這本書的人自稱是現任國王的兄長,第十四個王子。

 

書上寫著,國王的十七子瘋了,他自小內心就充滿貪婪,想擁有一切,他擁有極高的資質,卻不將這份力量用在正途,他費盡心思將惡魔招喚出來,用生命換來力量,他答應每隔一段時間就獻給惡魔的祭品。

 

那些祭品是人類──「擁有強大魔力的人類」。

 

有著紅色頭髮,如火焰一般的惡魔出現在城堡的大廳中,他說他在地獄餓了太久,然後就吃掉了現任的國王,吃掉許多法師,在飽餐一頓後譏笑著其他瑟瑟發抖的法師們,說他暫時不需要用餐了──但第十四王子知道不久後他也會被吃掉,而這個國家會成為十七王子的所有物,直到永遠。

 

「如果有誰看到這本記錄,就快逃吧……沒有人可以勝過惡魔,沒有人可以勝過我的弟弟,他胸中的貪婪是如此的可怕,連那惡魔都激賞著他。快逃吧,不要成為他們的糧食。」小小的書上最後一句話是這樣寫著的,「這裡已經是個魔鬼之國──不,是個被獨立的小島。魔鬼所在的島嶼,被孤立著,誰也無法拯救──想要活下去的話,就只能逃離這裡了……」

 

崔幾乎是滿頭大汗的看完那本小書,他頓時理解了,那些消失的法師們是去了那裡。

 

「啊,你果然是個小搗蛋呢。崔。」當崔正想將書收起來時,第一法師那甜膩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

 

* * *

 

「啊啊啊──快逃啊!」寡婦緊張得大叫,不知不覺間她跟愛兒抱在一塊,烏鴉早就被放了下來,正有氣無力的把頭埋在派裡。

 

「放心啦,早就逃了,還用妳說嗎。」烏鴉哼哼兩聲。

 

「你、你們怎麼逃的?那個是惡魔欸!從來沒聽過有魔法師可以打贏惡魔啊!他很強嗎?你會變成烏鴉就是因為這樣嗎?」寡婦緊張的問著。「他沒有馬上吃掉你們嗎?他不是發現崔知道他們的過去了?!」

 

「那個國家就是由國王跟他在統治著的,他根本不用擔心誰發現,反正被發現,他們都能解決。」魔法師說,他摸著大缽,看著裡頭的記憶,「他甚至還很愉快,因為被我發現了,所以可以在吃我的時候品嘗到我對他的恐懼。」

 

「他沒有選擇馬上吃我們,是因為他想要將我們養的更肥美。讓我們的魔力更強,就會越好吃。就像她吃掉的那些人一樣。」烏鴉拍拍翅膀,飛到魔法師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臉,魔法師翻了個白眼,「加上我這笨蛋哥哥就算知道他是惡魔,對他還是很迷戀。」

 

「什麼啊?也太傻了吧。」寡婦噗哧笑出聲來。

 

「啊啊!閉嘴!你這弟弟怎麼會這麼壞!我當時是被她迷惑好不好!」

 

「哎喲,年輕的男孩子就是這樣容易被誘惑。」寡婦笑著,被氣到腦羞的烏鴉拍翅追了起來。

 

「然後呢?崔?」不顧一旁的吵鬧,好奇後續的愛兒問著魔法師。

 

「然後啊……」

 

* * *

 

崔花了快兩年才找到逃離西之王國的辦法,在那兩年裡,他無時無刻活在恐懼之中,期間他也不斷增進自己的魔法,擁有的力量越來越強,但始終無法戰勝惡魔,自保已經費盡他所有的力氣。他試圖告訴其他人這個國家的恐怖之處,但那些活在自滿的人並不將那樣的勸告放進心裡。

 

長期浸淫在那樣的環境裡,生活在這樣的國家中,沒有人會相信崔的話語。因為眾人除了追求魔法,崇拜國王外,從不去思考其他。這就是這個國家的人民生存的方式。

 

眾人信仰著國王,國王是法律,是一切,國王與第一法師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統治者說的話就是指標,就是所有──不需要懷疑,不用去想什麼是對錯,因為,這是國王的西之王國。身為國王的子民,只需要服從。

 

這是國王與惡魔的樂土。永恆的樂土。

 

崔感到絕望,在這之前他從來沒有發現原來自己的國家如此的小又廣大,兩天就可以橫跨的國土,看似可隨意離去,卻從來沒有人可以離去,國王跟第一法師對整個王國施加了強大的魔法,想要逃去的人都會成為惡魔的糧食。

 

崔都快要放棄時,那年的冬日降臨了。

 

如往常一般,冬雪的精靈降落在整個國土,世界又被灑成一片銀白時,崔的面前出現了母親與父親。經過整整十五年,消失的父母隨著雪回來了,花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母親終於可以用人形出現,而父親已完全變做雪的一份子,他與母親相擁在一塊,變成霜雪的魔法師永遠無法恢復成人類的樣子,但他看起來十分幸福。

 

「對不起,拋下你們那麼久。」抱住崔的懷抱很冰涼,但是是崔熟悉的母親香味,崔在母親的懷中哭了起來,而後他乞求著父母,「請帶我們離開這裡,拜託,母親……」

 

那一夜,那一夜崔帶著因過度迷戀惡魔而早已失去自己意志的兄長隨著風雪飛起。

 

風冰涼到了極致,冰霜在崔與卡爾的身邊徘徊,崔拼命的想著,逃跑,逃跑,逃跑──只要逃離這個國家的範圍就可以了,因為國王當初許願只要了這個國家,惡魔無法對遠離國都的人出手──但卡爾卻不斷的掙扎著,他狂吼,哭喊,叫著第一法師,他心愛的人,他要他,他要他──

 

他們的身後國王的其他法師追了上來,雷電降臨到崔與卡爾的身邊,火焰化作飛獅追逐著他們,水龍糾纏住卡爾的雙手,綠藤的蛇試圖綑住崔的手腳,崔不停的變換著魔法抵擋著一切,卻越飛越無力。

 

他的父母只是風雪的精靈,除了帶他們飛離並無法給予更多幫助,到最後甚至被其他魔法師給趕離,卡爾更是一點幫助都沒有,一路上只會發狂的喊著。到最後,僅差一點點,一點點,崔與卡爾就可以離開西之王國了。但他們最終還是被追上,在國境邊界的山巔上,崔抱緊著卡爾停在那裡,動彈不得。

 

崔試圖跟其他法師們懇求,但沒有任何一名魔法師同情他們。在他們眼中,崔跟卡爾犯了叛國罪,背棄了國王,就跟他們愚蠢的父親一樣。

 

「哎呀,真是兩個小調皮呢。」接著,第一法師飄了下來,停在卡爾與崔的面前,他的懷中抱著國王,看起來像個孩童,已經一千年沒有長大的國王,「身為人家食物的家畜,怎麼可以隨便逃跑呢?」

 

「國王陛下可是很不高興呢,因為你們是他的財產啊。財產怎麼可以不經過主人的同意就亂跑?」惡魔笑得燦爛,他懷中的國王眼神冰冷到令崔發顫,那已經不是人類的眼神了。

 

崔看著越來越近的惡魔,那張美麗的臉蛋只會令他感到恐懼,而他懷中的卡爾卻不明白那是將要吃掉他們的怪物,還在乞求著惡魔的靠近。

 

「笨蛋卡爾……」抱著卡爾,崔禁不住哭了出聲。

 

* * *

 

「天啊,你真的很丟臉……」寡婦愣愣的看著那些回憶,只見烏鴉已經羞恥到把臉埋進翅膀中不敢動彈。

 

「所以我才說不想講給你們聽啊!」烏鴉大叫。

 

愛兒都被嚇壞了,她靠在寡婦的懷中,細聲問著:「接著呢?」

 

「接著?接著就是這樣──哥哥不知道怎麼的,在最後那瞬間突然醒過來。」魔法師伸出手抱住烏鴉,拉開他遮住臉的翅膀。「他攻擊了惡魔與國王,然後帶著我飛過了國土,我們逃了整整三個月……」

 

「對啦!最後的英雄是我!」烏鴉瞬間又得意起來,「還不是我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使出了超炫麗的魔法,幫我跟弟弟逃出那裡,一切都是我的功勞呢!也傷了那惡魔一隻眼睛,哈哈哈哈──」

 

「……但用過頭了。」魔法師嘆了口氣,用手敲了敲烏鴉的頭,「哥哥本來的力量不足以支撐那個魔法……所以就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烏鴉啊?」寡婦好奇的問著。

 

「因為他過度使用魔法,身體支撐不了,變成了風雪,只剩下靈魂,如果不馬上將他施展術法留下靈魂的話,可能就會這樣死去……剛好路邊有隻白烏鴉的屍體……」魔法師說到後來笑了起來,烏鴉在一旁只能懊惱的哼叫著。

 

「當初我應該極力否定烏鴉的!要找也要找帥一點的啊!像外面那頭獅子之類的!我就說你這壞弟弟──」

 

「就說那時候只找得到烏鴉啊……啊,好睏……」魔法師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揮揮手,趕著眾人:「好了,故事就是這樣……我要睡了……」

 

「你這隻大懶蟲!」烏鴉氣得呱呱大叫,「從頭到尾就我在丟臉──你就想著睡──」

 

「不過,真是太好了,烏鴉先生還活著,沒有死掉。」愛兒說,她抱住了烏鴉,「太好了喔!而且烏鴉也很可愛啊!」

 

「……是啦。」用著翅膀搔搔頭,烏鴉用鳥嘴輕啄了愛兒的臉頰,「好啦!丟臉的事情都被妳知道了!妳要烤餅乾補償我!我要吃妳上次做的那個,奶油餅乾!我要奶油餅乾!」

 

「當然好啊!」愛兒抱著烏鴉開心的笑著,「走吧!烏鴉先生!」

 

寡婦看著愛兒跟烏鴉的背影,想了想,轉頭問著看來又要睡過去的魔法師:「嘿,所以那個國家就這樣嗎?被那個惡魔跟國王統治著?」

 

「應該吧,我們離開都快五十年了。」魔法師閉著眼,輕聲的說著:「那裡大概永遠會是那樣。對不曾發現真相的人來說是樂園。也是那個惡魔跟國王手掌心中的虛幻之城。」

 

「永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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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利藍亞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